好在大明的军户都是世袭,虽然大家清苦是清苦一点,倒是也过得下去,朝廷对于京卫的粮饷还是给的算足的,一年当中,至少七八个月能拿到足饷,比起地方上的那些个卫所,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吴家的军籍在旗手卫,算是个太平差事,旗手卫是掌管皇城旗鼓、守卫的亲军,人手一直不是太多,吴家不止吴虎臣吴嫣然这一对双胞胎姐弟,在他们上面,还有个哥哥,如今,老吴头退了下来,这家里自然就将吴虎臣他大哥补进了卫所,这吴虎臣成了军余,倒是有些不尴不尬了!
朝廷律令,军户又不让做别的营生,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有这么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女儿,吴家一家四口全部靠着他大哥一个人的粮饷过日子,这自然是有些拮据,相比之下,钱无病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倒是还要显得活络多了。
在坊间买了酒肉,钱无病想了想,又拉着吴虎臣,转进了一家铺子,他记得吴嫣然给他说过这家铺子,似乎他们的钗子做得不错?
见到钱无病爽快的付钱拿起了那只木钗,吴虎臣贱兮兮的摆出一副“我就知道这样”的样子:“还说不念着我阿姐,这半分银子买这么个玩意,也就你舍得,就连我阿姐自己,都未必舍得呢?”
“这钱多有多花,少有少花,该花的省了,那叫抠门,不该花的花了,那叫败家,钱花在你姐身上,那才叫花到实处呢,孝敬了你爹,那才叫冤枉。。”钱无病一边说着扯淡的话,一边看着门外,适才进门买钗子的时候,门外街对面就有几分闹腾,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闲人了。
收好东西走了出来,钱无病看见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东西——东厂番子们那不是一般高的帽子。
“是番子们又在拿人,这不知道又有哪一家倒霉了?”吴虎臣幸灾乐祸的说道,这种心理颇有些仇富的味道,看到这些铺子被这些番子们砸的乱七八糟,铺子里胖乎乎的老板哭天喊地,尽管知道这些番子没一个好东西,肯定又是巧立名目在敛财,他还是忍不住风凉了一句。
钱无病看了对面哭天抢地的凄惨场面一眼,面无表情的从闲人们身边走过,毫不停留。
不说他有没有能力管这种事情,就是他有能力管这种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再搀和这种不关自己的事情了,记忆中的教训,深深的告诉他,不管哪个世道,坏人虽然未必比好人多,但是若是坏人当道的时候,好人最好别搀和,不然的话,那可就印证了“好人不长命”这句至理名言了。
说来也奇怪,他父亲在的时候,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除了偶尔做一些奇奇怪怪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梦以外。
他也曾将梦里的情形,详细的给父亲说了说,什么天上飞的大铁鸟啊,地上不用马拉跑得飞快的大车啊之类的,说完的结果就是吓得他父亲以为他撞了邪,还特意去大庆寿寺求来符水给他驱邪。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将自己的梦告诉别人了,他不傻,相反来说,他非常聪明,如果是这是撞邪的话,那岂不是他天天都在撞邪,一个天天撞邪的人,可不会有人待见的,从那以后,他就不再给父亲说自己的梦了。等到他父亲过世后,这梦境更是成了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埋在他心底的最深处,再也无人知晓。
他知道,自己怕是和别人有些不同的。
直到有一天梦里,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在那些奇怪的梦里,为了帮助一个女子,而被几个窃贼活活的刺死,他终于有了几分猜测,或许这不是撞邪,也不是梦,或许那是他的前世,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清晰。
听说人死了之后,都要在奈何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就会忘记掉前世所有的事情,他想,或许他这辈子投胎的时候,没有喝那一碗孟婆汤。
梦中的前世给他最大的警醒,就是做人切莫不要强出头!好人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没有能力强自出头要做好人的下场,一定是会死的很惨。他清楚的记得,前世的自己被刺倒躺在地上流着血的时候,四周路人那些冷漠麻木的眼神,那些眼神,想必就和自己此刻的眼神差不多吧!如果说要有区别的话,那就是眼下并没有一个愣头青蹦出来,以身来试试东厂这些番子的钢刀锋利不锋利罢了。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一个连上街缉盗都没资格的锦衣卫坐探,见义勇为路见不平这种事情,还是让别人去做吧!好好办差,争取做到小旗,总旗,攒下足够的银子,将嫣然娶回家来,给钱家开枝散叶,那才是我钱无病应该做的!
钱无病默默的走,默默的想道!
“无病哥,怎么不看看热闹再走!”吴虎臣正是最好动的年纪,见到钱无病不声不响的离开,有些觉得不甚过瘾。
“这种事情,天天都有,有什么好看的,对了,东厂不是到咱们这边,招军余去做番子,听说招了不少人,你怎么没去报名?”钱无病不理他这一茬,随口问道,他可是知道,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对这个儿子,可是有够操心的。
“啐!”吴虎臣往地下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咱们卫所的爷们,可不是那些读书相公,腰板子软的跟面条似的,无病你就这么看轻我么?”
“做番子有什么不好,又有钱拿又威风!”钱无病笑道:“咱们万岁爷登基以来,东厂可抖的厉害了,咱们锦衣卫见了他们,都要绕着走!”
吴虎臣刚刚慷慨激昂了一下,听这话脸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噗哧一下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齐家的二小子,瞒着他爹去报了名,回来之后,就被齐老爹关上门就打断了腿,到现在还没下床呢!”
“敢情你是怕被你爹打断腿?”钱无病也笑了,虽然一身破旧锦衣,笑容却是温和无比。正儿八经的军户人家,可没几个瞧得起东厂的番子们的,那些人,好多都是以前市面上的泼皮混混,和这些人为伍,大家普遍觉得掉价。
“才不是!”吴虎臣急了:“咱们的前程,得一刀一枪杀出来才叫光彩,这上街逮个人什么的,还不够丢人的,更别说,东厂的公公们,只怕连刀都拿不起,跟着他们干,能有什么出息?”
话一说出口,吴虎臣就觉得有些不妥,看到钱无病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有些心虚的解释道:“我是说东厂的番子他们,没说无病哥你们锦衣卫,咱们旗手卫锦衣卫,都是天子亲军,和他们不是一回事情!”
“说话没个遮掩,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钱无病瞪了他一眼:“让人听去了,没来由给家里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