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呆坐了一会儿,眼底浮出一丝云烟般的怅惘。小时候,娘亲也是这样为自己梳头、洗脸,及冠后依然坚持如此。自打娘亲病逝,这些事他都亲力亲为,哪怕成了炼虚合道的大宗师,也不要下人服侍。
只因那一份至亲之情,从此再无人可以替代。
“孩子,你学剑多久了?”清风柔声问道。
“两年左右。”支狩真答道。
“只有两年?”清风骇然失声。支狩真的剑术老尔弥辣,他还以为至少浸淫了十年。这等横溢天资,即便昔日名噪一时的江淹也难以企及。
“是,晚辈得了一幅雪夜宫宴图,只能自己摸索练习。”支狩真也不隐瞒,将此画隐秘照实说出。犹豫了一下,他连王子乔所赠的三杀种机剑典也一并说出。清风的为人,他已大致了解,要搏取此类人的好感,唯有“以诚相待”四个字。
清风沉吟许久,道:“你将所学剑术使出来,让老道瞧瞧。”
晨晖霞照,光彩如虹,支狩真挥匕扑跃,剑气如龙。剑啸声光影里,少年的身影渐渐与清风记忆中的自己重叠:孤高的山崖上,剑光在五更天的黑暗中闪烁,少年扑跃的身姿更像是挣扎。
挣扎着等待那一轮不知何时才会升起的旭日。
“天地万物,从无至有,由一而变,由无返本。故万物皆可为剑,取其意,忘其形,得其变,返其本……”清风俯下腰,捻起一根杂草,迎风轻轻一抖,无数点光辉从草尖绽开。
支狩真心领神会,收匕静观。野草在清风指间摇曳生姿,变化生妙,仿佛连成无穷无尽的草原海洋。
“剑道者,剑招为末,剑势为重,剑意为先,剑心为本。剑,虽是直中取,仍需曲中悟,得‘玄’、‘深’、‘大’、‘微’、‘远’……”清风缓缓起身,执草而舞。他的速度极慢,但凝在草尖上的光芒瞬息万变,快若惊电,光与影交织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
这是清风的剑道之路!支狩真心中恍然,清风虽然无法将太上神霄宗的剑术传授于他,却将更精深的天人剑道毫无保留地展示,用心可谓良苦。
“武道、术道、剑道,皆可分为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重大境界。但剑气太过锋锐,游走全身,难免伤及肺腑,必须不断纯化,融为绕指之柔。是以,我将剑道的每一重大境界,又再细分为心斋、坐忘、朝彻、见独四重小境界。”
“何谓心斋?”
“心斋者,心境空灵澄澈,杂念尽消。”清风一抖野草,熠熠生辉,草上沾附的尘埃荡然无存。
“何谓坐忘?”
“坐忘者,心境超然物外,离形去知。”清风手臂舒展,闪烁的朝晖霞光融入野草,支狩真已然辨不清,那究竟是一根杂草,还是一线闪耀的阳光。
“何谓朝彻?”
“朝彻者,心境一念彻悟,贯通始末。”清风陡然向空直刺,草茎迸射出沸腾的光芒,抛溅出去。与此同时,一线金红色的朝晖从上方天井口透入,两道光芒恰在半空交击,连成一道刺眼的光束,照得四周煌煌灿灿。
“何谓见独?”
“见独者,心境与道相融,反本溯源。”清风松开手,野草悠悠飘下,恰好落到他刚才采摘处,根须自然而然地没入泥土,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不要和胖虎过从太密。”清风扶住墙根,慢慢走回屋子,“他身怀四大修体之一的浑金璞玉身,最适合炼成冲击炼虚合道的人丹了。”
人丹!支狩真微微一凛,旋即恍然:“我明白了。”他弯下腰,对着清风佝偻的背影郑重施了弟子之礼。
晨风吹过,那根野草随风摇摆,绽出一抹勃勃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