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脸,将坐在桌边的姚婉宁半抱在怀中,似是也在侧耳倾听姐妹两人的对话。
兴许是感应到了姚守宁注意的视线,‘他’抬起了头,与她对视。
那一双眼睛不见黑瞳,全是眼白,泛着银光,此时随着‘他’的动作,那银白的双眼不住抖动。
一人一魂目光相对的刹那,那银瞳停止了颤抖,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看得姚守宁头皮都发麻了。
这‘河神’应该只是一道没有意识的分身,在此之前姚守宁试过多次,提到‘河神’时,这影子全无反应。
但此时‘他’竟似是有了意识,姚守宁发出一声惊呼:
“咦!”
“怎么了?”
姚婉宁一听妹妹惊喊,不由有些担忧,连忙坐起了身来。
她这一动之下,那‘河神’眼神逐渐从锐利变得呆滞,眼中银芒稍敛,等姚守宁再定睛一看,那阴魂似是又恢复了木然无神的样子,好似先前与她的对视只是一种错觉似的。
“我看到——”
姚守宁原本是想说自己看到‘河神’动了,但她话到嘴边,便想起自己还没跟姚婉宁提起过她一直以来都被‘河神’阴魂抱着在行走的事。
姐姐已经够心烦了。
若自己再将‘河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事说出来,恐怕会将她吓住。
“姐姐,你之前提醒过我,说‘河神’应该出生于大庆初年。”
姚守宁话题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河神’是大庆王朝的开国太祖,确实与姚婉宁所说的生活于大庆初年的事相吻合。
姚守宁当时为‘河神’的身份而头疼,又信任姐姐,便下意识的忽略了姚婉宁的消息来源处。
“我……”姚婉宁语气一滞,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她那张白皙、秀气的面容上露出紧张、羞涩夹杂着几分不安的神色,她咬了咬嘴唇,抬起了头,望着姚守宁道:
“其实当日我喝过药后,便在梦中与‘他’成婚了。”
她脸颊瘦小,因从小多病,肤色惨白,此时提到‘成婚’,却双颊泛红:
“自成婚之后,‘他’便每夜入梦。”
初时她还十分害怕,每到夜晚的时候,都不敢闭眼。
可家里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姚翝因受西城案件的连累入狱,柳氏在为了苏妙真姐弟及丈夫而奔走。
再加上姚守宁才刚刚觉醒力量,能‘看’得到妖邪,本身驱邪的实力不够,甚至为了她还向陆执哀求。
在当时的情况下,姚婉宁根本不敢和家里人说。
她害怕连累家人,便唯有自己强行撑住。
自此之后,‘河神’夜夜进入她梦中。
两人在梦中相会,成就好事,自此相伴相守。
她初时害怕不安,且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觉得大不了牺牲自己一人,不要连累家里人就好了。
哪知‘河神’并没有要她的命,反倒是在梦里逐渐与她亲近了,从一开始似是沉默寡言的魂偶人般,到后来竟似是灵动了许多,也开始与她说话交流。
一人一‘妖’竟在梦中相识相知,姚婉宁的心态也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的转变了。
“你自去过代王地宫回来,大病了一场,醒来那日镇魔司上门,你可还记得?”
这些事在姚婉宁心中隐瞒了许久,她初时是又慌又怕,且羞于启齿。
后来因与梦中‘人’相处,竟日久生情。
见家里人为自己担忧,妹妹又为自己奔走,心中十分愧疚不安,时间一长,便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记得。”
姚守宁虽说已经猜到这一点,但当她真正听到姚婉宁说出这些话时,依旧懊悔于自己的疏忽。
“那一日,镇魔司上门闹事之后,我们回屋睡觉,我便再看到了‘他’,当时‘他’问我为什么烦恼,”姚婉宁提到此处,眼中竟然涌出了水光,只是那眼泪还未流出,又被她强行忍住:
“我便说镇魔司上门找我们的麻烦。”
姚守宁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一人、一鬼之间的对话,彼此之间竟似是熟悉极了。
她再看姚婉宁的神情,提到‘河神’的时候竟有些难过,她心生不妙,但她情窦未开,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便听姚婉宁接着又道:
“‘他’当时闻言大怒,说镇魔司怎么敢上我们家来闹事,他说回头会问问顾敬,是如何御下的。”
她眼中泪珠直转,姚守宁目瞪口呆,姚婉宁又吸了吸鼻子:
“我当夜正好听你与程辅云提到过‘顾敬’之名,知道他是神武门的创始人,当年曾跟在‘他’——”她提到‘河神’时,脸颊微微一红,仍是道:
“太祖身边的人,所以后来我才和你说,‘他’可能出生于大庆初年。”
只是姚婉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梦中的夫君,竟会是大庆的开国太祖。
“我看你与世子出门,数次遇险,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她颤声说,“可是我不敢。”
现实之中她还未成婚,但梦里却已经是有夫之妇,且与‘河神’共处。
这种情况,令她害怕、惶恐、羞涩且又不安。
初时是因为不想家里人担忧,不敢说;
而后来有了感情,竟真的将梦中的‘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面对家里人的担忧,妹妹的拼命查询,便更是愧疚无比,无从开口。
“守宁,你不要生我的气……”
姚婉宁紧紧拉住妹妹的手,那眼中的泪珠涌了几下,夺眶而出:
“你不要生姐姐的气,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她又慌又怕,失去了以往的沉稳,连声哀求:
“守宁、守宁。”
那泪水顺着她脸颊往下流,姚守宁还没来得及动,站在她身后的‘河神’再一次动了。
失了神智的阴魂与她紧密相贴,这一刻似是感应到了姚婉宁的伤心,下意识的伸出手。
“……”
姚守宁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伸手往‘他’手掌拍去,但她探出去的那只手拍到‘他’手背时,却从‘他’魂体之上穿过。
她急出冷汗,却见那只手落到了姚婉宁脸侧,轻轻的替她擦拭泪珠,动作十分轻柔。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阴魂,那手指从泪水之上穿过,并没有真正将水珠擦去,那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姚婉宁的下巴无声滴落,融入衣领之中。
姚婉宁伤心无比,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河神’动作,只是感应到妹妹挥来的手掌,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