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弹起,又一剑劈落。
这一次是个“时”字,剑劈,下一秒便落在了长槊之上。
比快更快。
赵骊越发茫然,甚至于有些手慌脚落。
少年三剑,极重之外,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所在,那种感觉,极其像一位书道大家在挥毫泼墨。
仿佛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执剑少年,还有一位书道圣手。
很诡异,却又让人绝望。
一剑又一剑,每一剑的轨迹都厘毫不差,没有丝毫偏飘,沉稳得让人绝望。
而李汝鱼身后山间读书人,挥毫泼墨,字字而成。
快字之后,是“雪”字,其后是“时”字,“时”字之后是晴字……
晴字剑落时,天穹骤有一道阳光冲破层层乌云,如一柄刺穿天地的大剑,吸引了天地间所有风采,落在少年身上。
便有霞光生。
少年负霞光而舞剑,舞剑如泼墨。
这一刻的少年,宛若汴河之畔的圣人,生异香而天地俱静。
恍恍然间似有鹅影,曲项向天歌。
这一剑雪中见日。
赵骊很绝望。
忽然间发现自己走进了少年的圈套里。
他十步聚势一剑,以同归于尽的方式逼迫自己采取守势,便是为了造就这个局面——连绵不断的剑劈之下,自己根本没机会,也没余力反击。
若是少年只是少年,这种战术根本没有用。
但少年的剑上,却似有一座大燕春秋时光,重得不输岳平川,一剑更比一剑重,也便罢了,但在这之外,还有一股无法理解的气韵。
少年挥剑时,总感觉他是在挥毫泼墨而写字。
自己竟然无法扭转劣势。
赵骊心中很苦。
早知道这少年如此难杀,自己何苦来哉?
更是后悔让少年走进这种立于不败的势中,早知道如此,先前不避惊雷也要杀死他。
只要少年不拔剑,他就必死。
可惜没有如果。
自己走错了一步,便步步错。
现在想杀少年,应该也有可能,但要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
那时候杀了少年,自己还能对付南北镇抚司和禁军,以及赵三房的异人?
尤其是王琨……
想到王琨,赵骊彻底绝望,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位铁血相公依然没有现身,显然被李汝鱼说中了。
王琨是在等自己死在这里。
赵骊生出退意。
而在看见一旁满身是血的短襟老头子也按在绣春刀上,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脚下,显然也要准备出手帮助少年时,赵骊心中再无战意。
待得李汝鱼晴天一剑时,赵骊便知大势已去。
这肯定是那些狗屁读书人的手笔,这片天下被异人搅成了狗屎,武人之力逆天拨高,文人笔墨却有着经天纬地的神通。
简直荒谬至极。
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在接过李汝鱼晴天一剑后,赵骊闷哼一声,气血翻滚,一口鲜血涌出,不敢再有怠慢,借力狂退几步,也不说什么面子话了,转身就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少年今日之姿,只因读书,又受到青花儒衫人的影响,过了今日,当他跌落出这种心境,储养剑意耗尽之时,又能有几多能力?
那时候杀他,如屠鸡杀狗耳。
但是临安呆不得了。
女帝算计自己有所预料,但真没想到王琨也在算计自己,没有他那群文臣口舌为自己开脱,仅赵室官吏难以护佑自己周全。
况且到了这个地步,女帝必然是想要杀了自己。
所以只能出临安去广西。
被王琨算计,那也比被女帝算计死在临安的好——回到广西,坐拥西军划地为王,这是王琨想看见的局面。
也是自己如今最好的结局。
好在自己早就有所防备,乾王府邸那些人大概免不了被清算,但徐秋歌和沈望曙皆已在昨日就到了临安西方郊野。
带上他们,同去广西再谋大计。
赵骊心中凄凉,手持长槊直奔西门而去,异常狼狈,不曾想今日竟被一小儿逼迫至此,奇耻大辱!
李汝鱼剑归鞘,有些遗憾。
不知道为何,劈剑时候似有人在脑海里念字。
第一剑是快字,第二剑时是雪字,第三剑时是时字,第四剑时是晴字,第五剑尚未出,赵骊便退了。
快雪时晴?
李汝鱼不知道这些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却清楚知道,这不是先前所读《大燕正史》里的文字。
有种感觉,也许所有字成时,便是赵骊身死时。
可惜。
赵骊没有等到自己出剑就退了。
李汝鱼按剑,上身微倾,如离弦之箭跟在赵骊身后,欲要将这位天魔凶相的异人王爷留在临安,城门皆闭,不信赵骊能杀出临安城。
天穹之上,青紫惊雷转血红。
却皆落在赵骊身后,难以劈杀这位曝露身份的异人。
一人持槊狂奔。
一人按剑疾追。
少年李汝鱼,欲一剑收官,背后那存在虚空里无人可见的披甲虚影,按剑而行,亦步亦趋,那位立于山上的读书人,大笔写文墨,挂天穹。
欲再写一字。
快雪时晴后,将是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