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血花漾起,范夫子倒退了几步,看着自立上半身挥剑格挡的李汝鱼沉吟半晌,“倒是忽略了,论剑术你终究在我之上,但是——”
你错在怀揣了大把的会子。
而我却是财神。
有钱的地方,我就是神!
几乎是刹那之间的事情,李汝鱼怀中的会子又有两张贴身游蹿,唰的一下电光石火间贴到李汝鱼手腕上,旋即磅礴大力压落,直接将李汝鱼压倒在地仰面向天。
范夫子倒执细剑,来到李汝鱼身旁,大局在握的笑道:“现在,你还能阻我?”
长剑移到李汝鱼胸口之上,“谁也救不了你。”
长剑落下。
李汝鱼长叹一口气,绝地反击!
一个倒弹,身影如燕子翻身,竟然带着那四张会子飘落在数米开外,手中长剑挥舞,将那四张会子劈成碎片。
范夫子口瞪目呆,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汝鱼,“你……你怎么做到的?”
钱,自它诞生之日,就被赋予深邃意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万万不能,有钱行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所有的道理都在昭示着钱字之重。
古往今来皆如是,连道德底线也经常位于金钱重压之下。
所以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说法。
钱,可谓世间最重之物。
而自己成为异人后,可以驱使一定数量的会子和铜板,更是利用了钱的重而控制了李汝鱼等三人,按说,李汝鱼绝对无法动弹才是。
可事实却摆在眼前。
范夫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汝鱼神情却有些惘然惊诧,许久之后才恢复镇定,眼神怜悯的看着范夫子沉默了一阵,才轻声道:“富贵不能淫。”
此为圣人语!
在范夫子长剑落下生死一刹之间,李汝鱼脑海里骤然炸裂,出现了以往在梦境里才会出现的情形。
有个衣衫飘摆的刺客站在世界的尽头,风萧萧易水寒的壮烈敢充斥其身,默默的站在那里。
有个披甲将军站在尸山血海里。
还有个……
呃,怎么说呢,还有个李汝鱼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存在,那确确实实应该有一个人,很可能和自己当初在相州雷劈不死有关。
但这个人如今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段让李汝鱼惘然惊诧的东西。
那是一段意识?
李汝鱼不知道,但却从这段意识里发现了一些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圆球球,由无尽的海水和陆地组成。
这明显和闫擎在东海尽头看见的黑暗星空相反,如果脚下这片大地真是圆球,那么闫擎应该从东海绕一圈,然后从西域或者大理之西重新进入大凉国境才是。
这其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李汝鱼并没有心思去深思,因为范夫子的长剑落下了。
然而就在此刻,尸山血海尽头的青山上,有个读书人负手逗大鹅,旋即轻声说了一句话,那一句话在李汝鱼脑海里响荡。
读书人说,富贵不能淫,大丈夫也。
醍醐灌顶!
李汝鱼不是不喜欢钱,尤其是以前在扇面村时吃百家饭长大,也曾想过家财万贯衣锦还乡,可后来离开扇面村,钱财忽然不请自来。
婶儿给了自己数千两会子。
在女帝寝宫福宁殿,一场马吊下来就嬴了六千会子,其后各地奔波,也从来不曾缺过钱,从没有被钱难倒过的李汝鱼,再也不觉得钱很重要。
在那位读书人说出“富贵不能淫,大丈夫也”后,李汝鱼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钱财身外物。
修身,养性,善己,兼济天下,其实都和钱关系不大。
而自己,欲做大丈夫。
有此念便有所得,刹那之间李汝鱼觉得压在身上重逾万均的两张会子,也不过就是两张废纸,再无丝毫神奇之处。
富贵不能淫,圣人之语,清心净神破心魔。
钱之重,终究是主观认识,亦是一种难以勘破的心魔,而李汝鱼却一日得道而悟。
仅仅如此而已。
很简单的道理,可惜范夫子想不明白,天下人也大多想不明白,依然为了钱财奔波,依然未了一张会子一枚铜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李汝鱼说出富贵不能淫时,被两枚铜钱压得无法起身的阿牧,没来由的想起了一些过往。
不是作为捧心西子那一世的过往。
而是在大凉的过往。
曾经有个小姑娘,父母老迈家境贫寒,温饱都极难,可一家人依然过得很开心,直到后来天火地震后,小姑娘跟着一个长得不好看心却很好看的黑衣游侠儿大虫浪迹江湖。
大虫有一柄剑,可他从没用剑去争取过什么。
一日三餐夜宿,大虫都是依靠自己的力气去挣取绵薄的铜板解决,若是没有挣到,大虫也会乐呵呵的带着小姑娘风餐雨宿,毫无怨言。
那段日子小姑娘很快乐。
钱在小姑娘心中,没有丝毫重量可言。
直到后来进入大内皇宫成了女帝之剑,小姑娘才发现钱很重要——因为她要攒钱,她要游走江湖去找心中的那个人。
为了那个人,小姑娘甘心情愿屈服在钱之下,给自己添加了一个枷锁。
小姑娘姓牧,阿牧的牧。
当年叫阿牧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成女子,听见那个少年说了句富贵不能淫后,女子想起了大虫带着自己浪迹江湖的那段日子,想起了自己屈服于钱之下的初衷。
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物是人非。
人还是那个人,人也不是那个人,那么自己还要钱作甚,因为大虫也视金钱为粪土啊。
叫阿牧的女子忽然看穿了一切。
神情安宁的轻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骤然间轻松万分,喃喃念了一句,真累啊,终于可以放下了。
放下,意味着甩掉枷锁重获自由。
女子伸出手,轻轻去拿压在腿上的铜板,重逾万均的铜板就这么轻轻被掂了起来,又被小姑娘信手甩入杏月湖。
再见。
女子执剑,长身而起,看着那位惊得面目失色的范夫子,看着那个再也不是自己心中人的范夫子,阿牧笑得很开心,认真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
谢谢,你让我重获了自由。
从今以后,阿牧为自己而活,不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