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衣呷了口热茶,对黑衣文人道:“先生,范夫子在杏月湖畔死在李汝鱼手上,此事你看以为何?”
黑衣文人沉默半晌,“你知道范夫子的真实身份?”
赵长衣摇头,“先前并不知,不过如今开封那边的细作传回的消息,说开封士族朝野里,传言纷纷,大多人很震惊,猜出了范夫子的真正身份。”
黑衣文人哦了一声,“确如传言。”
范夫子就是范蠡,当年一手打造三千越甲吞吴的谋臣,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谋士,那一手美人计虽然并不高明,但有用。
是夫差太蠢?
当然不是,终究还是捧心西子太美。
范夫子的才华当然不仅仅是谋略,在经商一道上亦是无人出其左右,他若真的出仕开封朝堂的户部尚书,对新凉不啻于如虎添翼,对大凉和蜀中闻言都不是好事。
旋即又道:“王爷应做出选择了。”
赵长衣愣了下,“什么选择?”
黑衣文人丝毫不介意赵长衣的装疯作风故作不懂,缓缓说道:“范夫子的出现,恐怕会让女帝心生警惕,天下异人横出,虽然死了一个范夫子,但谁说没有更强的谋士被赵愭、王琨或者岳单所用,临安那边不会再给开封时间,让新凉继续成长下去,所以最迟在开春之后,南北就将大战。”
顿了一下,那双很漂亮的却看不见世间风景的眸子看向赵长衣,“所以,王爷究竟是继续坐山观虎斗,还是趁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又或者是配合岳单趁机南吞大凉势力,又或者是趁火打劫鲸吞镇北军的势力,都须在南北大战之前做好准备。”
赵长衣沉吟半晌,始终没有说话。
黑衣文人知道,这位王爷如今很难再彻底相信所有人,尤其是他将李汝鱼带出扇面村却被女帝横刀夺去后,本就生性多疑的他基本上彻底断了对人的信任,并没有急于逼赵长衣表态。
许久,赵长衣才迟缓的道:“依先生之见,当若何?”
黑衣文人沉默许久,“如果选择鲸吞北方镇北军的领地,很可能会导致镇北军顾此失彼,彻底败给女帝的禁军;可若是自立为王不管不顾坐山观虎斗,却也得不偿失,会让镇北军和禁军同时将西军作为敌人,也会失去一些人心,最好的局面是趁南北大战时,我们出兵南下,吞食大凉的疆域,迫使女帝留下军力面对西军,如此镇北军才不会一败涂地,天下才能继续保持三分局势。”
天下三分的时间越长,对赵长衣越有好处。
赵长衣讶然,“先生不看好开封?”
黑衣文人点头,“虽然从兵力上看,镇北军并不输禁军,甚至还要略胜一筹,但开封那边,王琨和岳单表面上共处,实际上斗得不可开交,而且根据最新谍报,赵愭显然并不是省油的灯。”
内部尚且不和,开封胜算真的不大。
赵长衣却有不同的看法:“但镇北军有岳单,万夫不敌之勇,况且这一次杏月湖杀范夫子,让王琨亮出了又一张底牌,那个隋天宝亦是个万人敌的猛将,还有那个妖道。”
在赵长衣看来,临安那边显然没人能敌得过岳单和隋天宝。
黑衣文人反问:“战争是一个人的战争?”
别忘了,建康有个枢相公坐镇,那可是和当年岳平川同为大凉双璧的帝国重器,岳单和隋天宝再猛,也有力竭之时。
一两个猛将,岂能扭转整个战局。
赵长衣沉默了一阵,“其实可以的。”
黑衣文人面无表情,“世间也许真的有人能一声长喝江水倒流吓退数万雄师,也有人可以七进七出在王师百万里取敌将首级,可别忘了,这些人终究还是死了,也并没有真正扭转大局动向。”
赵长衣悚然动色,有些吃惊的看着黑衣文人,“先生知道?”
旋即猛然发觉自己失态,不着痕迹的掩饰道:“先生既然知道岳单和隋天宝有此等能耐,所以开封不一定会输给临安。”
黑衣文人眼睛一亮,发现了一些端倪,却没有点明。
看来这位闲安王爷隐藏得很深。
轻声道:“王爷不用藏着掖着,我知道你其实早就得到了一位异人,这位异人一旦现身,不仅可战隋天宝,也可战岳单。”
赵长衣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黑衣文人点点头,“这个异人确实很重要,但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能左右战事?
世间可没多少人能做到一人灭一国。
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其实倾向于先趁着南北大战北上鲸吞镇北军的势力,毕竟杏月湖一战,牵出了一位圣人,担心这位圣人被开封所用,到时候若是临安一触即溃,西军也将面临困境。”
赵长衣点头,“确实,那位圣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若真辅助开封,真的有可能一步步鲸吞天下,所以我们若是趁机北上,镇北军大败之际,我们不仅能趁机扩大势力,也有可能得到那位异人,继而和临安对峙。”
三分天下,总得先死一个。
南北一旦大战,自己的西军就算南下,也无法彻底打败临安,还不如趁此机会,先让开封的新凉灭国,杀了太子赵愭。
这是赵长衣的私心所在。
天下无人不知,顺宗陛下只有两个子嗣在世,一个是赵愭,是一个自己。
如果赵愭一死,那么自己就将担负正国本的使命,可得赵室甚至整个天下的人心,怎么看都不应该继续让天下三分的局势延续下去。
黑衣文人长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但无论怎么说,自己当日定下的三分天下已经成功,接下来无论赵长衣如何选择,都保留着一统天下的希望。
只不过是过程难易的问题而已。
出门后,青衣唐诗搀扶着黑衣文人,有些不解的道:“先生,赵长衣似乎不太愿意听从您的策略了。”
黑衣文人嗯了一声。
“他超脱我们的掌控了吗?”
黑衣文人摇摇头,“没有,其实他一直不曾超脱我们的掌控,因为他本来就不在掌控之中,实际上他和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赵长衣这样的人,注定是世间枭雄,又怎么可能被掌控。
不过无妨,自己选择他,本就不是为了掌控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琨,所谋不同而已,我乱天下所谋不是江山富贵,而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