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人静默无声。
许久,才有一位断了一只手臂的老卒轻声道:“将军,我等本是镇北士卒,忠于赵室天子,愿奉陛下为帝,为何,正统赵室之子,反而要远走他乡,反倒让那女人逍遥临安?”
隋天宝苦笑,看了一眼众人。
其实愿意跟着开封小朝廷对抗临安的镇北军士卒,皆是此念——说到底,这终究还是女帝步子,岳平川落子的一着棋。
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彻底剿灭不服大凉女帝之人。
沉默了许久,道:“公道自在人心。”
众皆无言。
如今这局势,还有公道?
远处,已经出现漫天尘土,岳单率领的镇北军,已经全力出击,准备对蓟州城发动最后的攻击,按照原本的计划,这将是一场死战。
胜了,则整个燕云十六州都是战略纵深。
输了,则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今日,依然是死战,却不再有胜败,只有生死。
五百士卒可守蓟州乎?
可守几日?
五人知道。
但这五百人又清楚的知道,哪怕自己能多争取半个时辰,那么陛下赵愭就能多走半日的平安,那么未来就多一分希望。
只是众人又哪里知道,女帝早就悄然打造了登州水师。
赵愭和王琨,终将还需突围。
岳单麾下,有郝照、虞弃文、白衣枪王以及几名其他降临,率领着部分忠于岳家的虎牙铁贲,以及上万的镇北军士卒,来到蓟州城前。
望着城墙上那稀疏的几百个守城士卒,以及寥寥几面旌旗,以及那一扇打开的正城门,岳单蹙眉不解。
赵愭麾下应该还有两三万人。
为何才这么点?
难道赵愭,也要学那条卧龙,来一出空城计?
不对!
赵愭绝对不敢冒如此大险。
若是他失去蓟州,将彻底在燕云十六州失去立身之地,所以这很可能是诱敌之计,故意让自己以为他在施展空城计而悍然攻城,最后落入陷阱。
先试探一番。
岳单点了一千兵马,先一番弩箭泼城,将瓮城里射了个遍,然后这一千人才一鼓作气的冲了进去。
不料刚进门,城门便吱呀声中关闭。
旋即是镇天的擂鼓声和厮杀声,以及那隐藏在鼓声里隐隐传来的惨嚎声。
果然是陷阱?
岳单大吃了一惊,找来虞弃文,商讨对策。
最终决定,先看看再说,等绕过蓟州的斥候传来消息,再决定是否全力攻城——虞弃文有些怀疑,赵愭是不是以及撤出了蓟州城。
而在瓮城里,五百士卒擂鼓。
隋天宝一人杀敌。
浑身披甲,手持凤翅镏金镋如入无人之境,一千镇北军精锐,无一人可挡凤翅镏金镋,几乎没一次击打,都要带走数条性命。
隋天宝,在三十三剑客图上悬名第九,似乎低于悬名第八的岳单。
但两人其实并没分出过胜负。
如今两人的排名皆在阿牧之上,当年阿牧曾一剑破三百家,如今的隋天宝,凤翅镏金镋在手,全力出击又不用忌惮惊雷,一千人真不够他杀。
不到小半个时辰,瓮城之中的一千镇北军便无一存活。
隋天宝盔甲之上已满是鲜血。
敌人之血。
躲在城垛后观察了一番,隋天宝笑了,知道岳单已经中了自己的缓兵之计,几天大概不会再有战事,岳单必然要等到斥候回信,才会全力攻城。
这大概需要等到明日。
毕竟斥候要追上陛下等人断后的斥候,至少需要大半日功夫,再返回报信,又是大半日,一来一回,便是一日。
索性脱了披挂洗漱,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之战。
不出隋天宝意料,当第二日岳单收到斥候回信,说在蓟州城边境发现了赵愭大军的踪影后,才知道中了蓟州城守将的缓兵之计。
倒也不急。
岳单和虞弃文皆猜到了赵愭的用意,想来是要入海。
然而有登州水师在等他。
然而岳单没来得及攻城,但攻城器械刚准备起,城门忽然打开,那个老对手隋天宝浑身披甲,独自一人出城,凤翅镏金镋所向之处,人仰马翻。
岳单知道,镇北军士卒不牺牲个一两千人,根本杀不了隋天宝。
拍马,狂追隋天宝。
然而隋天宝根本无意和岳单交战,甚至扛着被方天画戟刺穿小腿的痛楚,硬生生又杀了百来人,这才退后城里。
岳单一脸黑线。
他猜到了原因:城中无人。
隋天宝在拖延时间,为赵愭的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既然如此,自己不能再上当。
挥手,全力攻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顺利无比,城墙之上根本无人,知道进城之后,才爆发了小规模的巷战——一部分敌军士卒拌做老板姓,利用街巷地势,成群结队的狙杀落单的士卒。
岳单极其无奈。
只能率领大军逐一清理每一条街巷,最终在蓟州州衙外,看见了隋天宝。
身旁已无一人。
仅有一地尸首——全是岳单麾下儿郎。
岳单大恨。
没有一句言辞,提着方天画戟就扑了上去——以全盛之力硬撼体力消耗巨大的隋天宝。
结局显而易见。
当方天画戟穿过隋天宝腰身时,这位将军怒目而视。
怒目而死。
岳单看着隋天宝的尸首,沉默了很久,才对麾下一位部将道:“传我命令,厚葬这位将军,请虞弃文虞将军,率大风轻骑追赶赵愭!”
部将立即传令下去。
岳单将方天画戟插在地上,坐在隋天宝尸首旁,叹了口气,“我岳单一生两世,罕有对手,你是第一人,比那李汝鱼更让我钦佩。”
可惜你死的毫无意义。
你之壮烈,仅是为赵愭争取了些许苟延残喘的时光而已。
正应了那句话。
君王一步平安,将士十万青血。
悲哉。
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