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油尽灯枯,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岑慕凝跌坐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和那枚玉佩,无声的啜泣。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最可怕的,就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事。生老病死,轮回替换,除了接受,还有什么法子。
“皇后娘娘……”走进来的,是褚荣志的续弦夫人。她哽咽着跪在了岑慕凝的身边,含泪道:“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操持父亲的丧仪。只是这个时候,风口浪尖上,娘娘实在不宜留在褚府太久。妾身怕外头的议论会对娘娘不好。”
“舅母说的是。”岑慕凝想笑,表情却比哭还要让人难受:“本宫已经是皇家人,就算外祖父过世,本宫也没有资格为他操持丧事。”
她咬着牙,就着冰凌的手站起来,艰难的替护国公盖上了被子。“一切就劳烦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从内室走回马车,更不记得马车走了多久,她才回到宫中。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醉酒之后,无法想起的事情。每一个细节,她都不记得了。除了痛的滋味,一直萦绕在心口,久久散不去。
再见六宫的妃嫔,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原本还算温暖的天气,因着这场雨,又冷了许多。
只知道前头战事吃紧,具体的情形,她不想知道,似乎庄凘宸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这一日,妃嫔们依旧装扮的花枝招展,她却只穿了一件素净的浅鼠皮灰色裙褂,别了一支发白的玉簪。再没有别的修饰。
“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吗?”杨芸碧领着妃嫔们行礼,站在人前显中的位置,硬是把苍怜给比了下去。
“好些了。劳你们记挂。”岑慕凝微微勾唇,笑容却没有往日的感染力。“倒是你瞧着好多了。”
“臣妾已经康复,娘娘不必挂心。”杨芸碧有些惋惜的说:“倒是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能更替。娘娘要放宽心才是。”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所指,岑慕凝是明白的。
宫里的女人便是如此,别说外祖父去世,就算是父母去世,没有皇上的恩典,都不能轻易探望,更别说披麻戴孝了。
杨芸碧系出名门,也懂这些礼节,自然会做的恰到好处。
岑慕凝温和的点了下头:“敏妃说的是。”
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外头的奴才扬声通传,说廖嫔来请安了。
“廖嫔……”岑慕凝望了一眼冰凌。
冰凌快步迎了出去,果然见到廖嫔就着侍婢茕瑟的手,慢慢的往里走。
“廖嫔娘娘安好。”冰凌利落的朝她行礼。
“姑娘免礼。”廖绒玉温和舒唇:“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心里记挂着,劳烦姑娘带路。”
她可是迎着后宫诸人的目光,风光的走进来的。
虽然脸色隐约有些憔悴,但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有精气神。“臣妾许久不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受臣妾大礼。”
“免了。”岑慕凝和颜悦色的看着她:“你有孕在身,有这份心便好,但身子要紧。青犁,看座。”
“是。”青犁搬了椅子过来,还搁上了一块软垫。
茕瑟和冰凌扶了她坐好,才纷纷退开。
“你们也都坐吧。”岑慕凝抿了口热茶,看着妃嫔们落座才缓缓道:“入秋了,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瞧着内务局此番准备的秋装还不错。若是有什么不妥不足的,只管知会本宫。”
“皇后娘娘一向待后宫姐妹极好,您交代的事情,内务局的奴才们自然不敢不上心。”廖绒玉笑着望了一眼恭嫔,又瞧了瞧欣美人:“只是听闻如今后宫诸事皆是由恭嫔为娘娘分忧,当真是辛苦妹妹了。”
蕾祤一向和廖嫔没有什么交集,她张口就叫自己妹妹,不就是为了表明她的身份比自己高些。“廖嫔有所不知,除了一些零散的事情,还是臣妾在打点,其余的事情已经全数交还皇后娘娘亲自处置。”
“原是如此。”廖绒玉笑的有些不自然:“臣妾多日不曾挂心后宫的事情,倒是疏忽了。只是娘娘的身子也才好,怎么不多多将养。”
“本宫无碍。”岑慕凝少不得关心两句:“倒是你,如今有孕在身,凡事都要当心些。再没有什么,比生下个活泼聪慧的皇嗣要紧。”
“是啊。”苍怜抿唇笑道:“听说廖嫔是第二次有孕了。可千万不要向头一回那样。”
这话听着刺耳,廖绒玉蹙眉与她对视一眼。“多谢怜妃关心,臣妾自会小心。”
“姐姐莫要在意。”欣悡对上苍怜的眸子,语气里透着一股怨恨:“姐姐是有福气的。旁人自然会羡慕的不行。就好似怜妃娘娘,也是巴巴的盼着能如姐姐这样有福气呢。”
“你是本宫肚子里的蛔虫吗?”苍怜鄙夷的打量着欣悡:“连本宫羡慕什么样的你都知道?只可惜啊,这回你还真是说错了,本宫羡慕的,是皇后娘娘这样的。又不用尝试生儿育女的辛苦,又能仗着母家的显赫,稳稳当当的坐稳后宫凤椅,还有皇上的怜惜和纵容。这才是天大的好福气。”
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众人面前揭短,讽刺皇后没能生育,当真是胆大。
妃嫔之中有不满的,自然也有附和的,也不会少了暗中嘲讽的。
岑慕凝看着她那副张狂的样子,沉了沉心:“生儿育女的事,要看天意。并不是想要就有这么好的福气。所以廖嫔更是有福的。往后宫里需要什么,只管让茕瑟来禀告一声。”
“多谢娘娘眷顾。”廖绒玉笑靥如花:“娘娘心思纯善,待六宫宽容仁慈,一定会得到上天的厚待。只是如怜妃娘娘这般,话不饶人的,就不怕造口业吗?”
苍怜转过脸去,直视廖绒玉,阴阳怪气的说:“本宫与皇后娘娘说话,廖嫔你这般的激动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明白,只有仰仗皇后娘娘的庇护,你才有安身之地?本宫就记得,小时候家里豢养的狗儿就是这么护着主子的,为的就是主人给一口饱饭吃。这么瞧着,倒是和廖嫔这番举动如出一辙。”
“你……”廖绒玉被她挖苦的脸都变色了。
“不是说有嬷嬷教导怜妃规矩吗?”杨芸碧忽然开口,打断了廖嫔的话。“臣妾怎么瞧着都半月有余了,也没见怜妃有半点长进?是那些嬷嬷不会教?还是怜妃自己朽木不可雕?”
“敏妃娘娘的话臣妾可不赞同。哪来的什么朽木啊!”欣悡自然也是要多说几句的:“有些人啊,九曲心肠,八面玲珑。对着主人的时候,谄媚柔婉,乖巧的像只兔子。对着敌人的时候,牙尖嘴利,手腕阴狠,那叫一个威风。这宫里一半的姐妹加起来,都未必有人家一半的功力,别说嬷嬷了,就算是太后还活着,恐怕也调教不了了呢。”
她这么一说,大家捂嘴的捂嘴,低头的低头,都不禁笑起来。
“真是厉害啊,这一个一个的都冲着本宫来了。”苍怜转过脸看着一直缄默的软珥,恼火道:“缨妃是哑巴了吗?”
软珥见她冲自己来,这才缓缓抬起头:“臣妾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懂?”苍怜一脸的不满:“你是想置身事外吧?”
软珥轻轻摇头,起身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恕罪,这个时候梓州怕是要醒了。这几天变天了,他总不好好吃东西。臣妾想先告退,回去瞧瞧他。”
“也好。”岑慕凝点头。
“多谢娘娘。”软珥微微一笑,行礼告退。
“噗嗤!”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打脸打的厉害啊!”欣悡身子都笑的晃起来:“以为能找到个帮自己出声的,谁知道人家都不理会。怜妃娘娘,听说内务局给您送去了不少胭脂呢。臣妾瞧着,您是不必用了的。”
她这么一说,其余人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苍怜嚯的一声站起来,环顾这殿上所有耻笑她的人,那目光锋利如剑,看的人心里发毛。
“你们一个两个是什么嘴脸,本宫也瞧清楚了。若往后相安无事也罢,若你们不慎落在本宫手里,本宫定然要让你们知道谁更可笑。”
话说完,她连礼都没行,愤然离开了正殿。
“总是得和那些嬷嬷好好说说,规矩得好好教。这像什么样子。”廖绒玉气鼓鼓的说。
“罢了姐姐,别和她计较。”欣悡喜滋滋的伸手去摸她的肚子,却在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眼下姐姐的身孕最重要。”
廖绒玉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想告诉她,并不介意她的亲近。“有皇后娘娘眷顾着,有妹妹陪着,这个孩子一定能平安的降生。”
她笑着抿唇,眼底却泛起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