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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山海行(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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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这身量与兵器,若说是王叔勇我也信的。”尚师生笑道,继而再度拱手。“我就直说了……外面的那匹龙驹,阁下能否割爱?”

张相公也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在家人的护送下匆匆折返。

“自然。”李十二郎直接侧身让开。

李清臣也立即扭过头去了。

这个时候,张世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复又勒马,将身上白毛氅脱下,掷给了送出来的李清臣:“李十二郎,保住身体,身体是做事业的本钱1

这还不算,要知道,这里是龙囚关的当道客栈,什么消息都不缺!

几乎是一个瞬间,已经七八日没有任何动静的这团真气,便忽然消散了。

到了现在,到了大魏已经人人都知道会亡的地步,这座城市依然拥有百万以上的人口,上百个坊,多处各项仓储,数不清的物资和工匠,而且凭借着这座城可以天然控制住天下腹心之地,并可以轻易辐射到的周边数郡膏腴之地。

李清臣等人在侧,也无言语,只是低头冒雨陪侍而已。

这就是天元之地,乱世争雄,谁都无法忽视这座城。

疼痛、瘫痪,这已经很让一名阵前纵横的武将崩溃了,而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的穷困却又加速剥夺了他的尊严,对一个病秧子而言客栈里的白眼难道还能少了?

但问题在于,即便是最好的那种状态,他难道敢离开此地出龙囚关往战区去吗?真要是半路上或者战场上发病,很可能一个少年郎就能拿粪叉子把他给捅死好不好?

掌柜想了一想,给了个结果:“秦二爷三日前绝的银钱,其实房钱倒也罢了,主要是那匹龙驹太耗费,但加一起也约莫不过十五两……时局不好,鲜肉太贵了。”

只不过,事到如今,人家不愿意说又如何呢?

“那敢问阁下姓名?”尚师生继续从容来问。

“我要见见他。”张世昭言辞干脆。

“怎么觉得这斑点龙驹有些熟悉?”就在这时,张世昭在后面阴影中出言。“好像是东都哪位将军的……”

而到了三更往后的时候,他们便抵达了东都。

而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坐待英雄落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落入极致的困境中了。

“司马正入东都,怎么都是一步妙棋,都是气势大涨,但我却觉得,他还有些被束缚住的感觉。”张世昭对自己儿子当然没有隐瞒必要。“而我的野心和生平夙愿,其实还在巫族那里……我拼了命都想把巫族给彻底抹平了!他司马正够得着吗?”

当然,这只是发作时,秦宝并不是全天瘫在那里的。

而张世昭也毫不犹豫,直接打马上了桥,然后往已经坍塌的黑塔而去,来到塔下,看了一看完全塌掉的黑塔,方才下了马,按照李十二郎的指引往黑塔对面的小院而去。

“本将乃是龙囚关正守尚师生。”尚师生立在门口,朝着墙角胡子拉碴面容深陷的大汉拱手以对,倒没有什么失礼的意思,实际上,他一眼就看到床脚用布裹着的大铁枪与双锏,然后才开的口。“敢问阁下姓名,可是东都同列?”

“是他。”

说着,竟是直接上前牵了那斑点瘤子兽,就要往外去。

一切都那么突然和莫名其妙。

秦宝努力颔首:“要是这样,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决断,我现在脑袋有些昏沉。”

察觉到什么的,不只是李十二郎和张世昭,几乎是同一时刻,东都的南门门洞内,身披金甲的司马正身形在马上摇晃了一下,继而停了下来。

尚师生听到对方口音,晓得确实是登州那边口音,也相信对方是要归乡,但却不信对方净街虎的身份。

“回禀大将军。”客栈主人早早在旁谨慎等候,闻言立即拢手告知。“这马的主人的确是个雄壮大汉,咋一看也是个豪杰,上旬牵着马背着兵器也真是从东都方向来的,结果却是个花架子不顶用,来了当日就犯了病,躺在客房里不动弹了……他这人其实真不是个穷困的,但估计赶得急,身上真没带多少钱,也没准备在我们这里长住,结果就是病下来之后,人我们自然不好撵,可这马还要日日精肉鸡蛋,就有些难了……不瞒大将军,我们下午便伤了两个人,还有几个客人想取马,也没成,被耽误了下来。”

尚师生点点头,别人或许不理解,他作为爱马之人如何不懂对方的挣扎,但这匹马他势在必得,便拱手而出。

但这时,张世昭反而插嘴:“他没让家里人接?一意出关?”

非只如此,非只是建造东都城死了多少底层百姓,接下来,是关陇精华的迁移,是二十年天下民脂民膏的极限汇集。

“是。”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不远处的一个三层建筑上,有人奋力摇动火把,这才打破了沉默。

“何谈被我逼迫?”尚师生无语。“我都说了,我是好声好气去说的。”

秦二郎沉默半晌,情知自己被逼入墙角,不能拖延,只能低声来问:“我欠了店家几多钱?”

掌柜只是拱手。

当时谁也不在乎这些死掉的役夫。

“不敢称同列。”秦宝此时其实正在发病,只能躺在榻上靠在墙角咬牙来对。“我只是个净街虎,如今东都大乱,想要归乡路过此处罢了。”

“无论如何都是要的。”尚师生倒也实诚。“这真是生平未见的一匹龙驹!若是不能得,我宁可死了好。”

“张相公,司马二郎已经到了南门,要不要去见一见?”李十二郎上前询问。

“应该算是吧。”李十二郎眼神有些飘忽。“我也不清楚。”

很典型的春雷滚滚,却骤发于夜间。

“我马上要走了。”

“哭了?”张世昭状若惊讶。

“换言之,我本就是无意间回了东都。”张世昭语速明显变慢了起来。“唯独进了东都,忽然就想到了曹林,便去看了曹林,见到他死,一是释然,二是感伤;再见曹林拼了性命也要如何,却又愤然!他也算是堂堂英雄,修为更是胜我百倍,却为身份、亲缘所绊,死了也要在那里尽心尽力,拿躯体做个灯罩子……故此,我除了愤然,却又下定决心,不能学他!我一直看不起他是有缘故的!但有野心,也该去赌一赌、搏一搏才对!所以,我马上就要走1

“他自然赶的急。”尚师生回头来笑,却看向了张世昭。“张相公,你猜他是因为曹皇叔身死而离散的,还是想去投奔英国公的?”

要知道,之前张相公虽有些说法,可到底轻身来投,所以几日相处下来,尚师生还是不免渐渐敷衍,此时见到这幅场景,不由后怕。

且说,那斑点瘤子兽自是一匹极品龙驹,一开始吃饱喝足后性情慵懒,被牵走时便顺势跟着走出了马厩,可来到客栈院门前,却醒悟过来,忽然在院门门槛前停住,然后放声嘶鸣。这下子,原本安稳的马厩再度乱了起来,便是外面停着的马匹也都明显慌乱失控,马匹失控,人也有些发虚。

立塔,以压地气,以导地气,以合地气。

同样糊涂的还有在龙囚关内侧的秦宝,已经外敷内用了药,怀着许多心事躺下的秦二郎,忽然间,又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去了一层枷锁……伤还在,还是很疼,真气还是阻滞,但整个身体却像是减掉了什么负担一般。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张世昭拒绝了几位大臣、贵人的邀请,趁着夜雨,直接来到了靖安台外,此时此刻此地,也是灯火通明,如今管事的李十二郎闻讯自然诧异,却不敢不出来迎接。

“我知道自己口舌上不是相公对手。”尚师生想了一想,干脆以对。“也知道相公的意思,但我真不舍得这匹马,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家找的……再说了,他既然哭泣,便是泄了气,我待会按照同僚身份给足钱财待遇便是。”

所以,他不得不接受外界风云变幻,不得不接受所有自己知道的人都在自己原本可触及的距离中拼上一切赌上自己命运的情况下以一种屈辱的姿态躺在这间小小的客栈客房中。

不说尚师生,只说张世昭,怎么说呢?眼下这些人,想见都可以见,想谈都可以谈,对他来说,如今的东都城哪里都是把手。

“是。”客栈掌柜小心翼翼。

继而又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先是伤病潦倒至此,然后被迫卖掉爱马还钱,这难道是天意如此?是三辉四御设计着让自己受这份苦,以做惩罚?罚自己之前不能坚定行事?罚自己试图在这等乱世中敷衍逃避的罪责?

若是这般来言,自己此番出行之苦楚,怕是难上加难,却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要等着自己?

“啊?”

闻得此言,那龙驹仿佛听懂了一般,却是奋力抬起前蹄,尚师生离得近,亲眼看见其颌下龙须也鼓胀发红,然后便是尽力一声嘶鸣。

秦宝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接着,张世昭走上前去,来到对方身前,见对方虽死,却栩栩如生,却居然鼻中微微一酸。

只不过他到底得了一匹龙驹,万事都不在乎了。

饶是张长宣对自家父亲的种种行为早早脱敏,此时闻言,也有些茫然不解,外加荒诞无语。

甚至,他还要感谢客栈主人的大度,没有在他病中将他驱赶出去。

“那还不是逼迫?”张世昭依旧捻须嗤笑。“老尚,人家一个年轻人,又是这般出息,如今路上贫病交加……死了废了固然是死了废了,可若是一口气续过来,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尤其是乱世,将来人家占据了上风,指着今日夺马的事情记恨你,把你折腾一番,你难道能说人家小心眼吗?”

“张相公。”李十二郎的气色比之数日前更加差劲,甚至行个礼都有些春日内冻得哆嗦的感觉。

从那日住进来以后,一夜风雨之后,这位公认的阵中猛将便忽然就病倒了,而且是病到几乎无法动弹的地步……伤口在琵琶骨处,主要是上半身完全无法发力,真气也如被截断一般,同时全身疼痛,只能在床上努力维持姿态。

唯独张世昭,大概懒得去看什么热闹,反而只是立在那里,望着那匹低头吃肉的龙驹,安静等待而已。

接着是裂开、飘荡、逸散。

张长宣立即点头,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黜龙帮劫持了队伍,宣称杀了自己亲爹,结果收尸的时候却没找到,他便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春雷下,李十二郎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看向了张世昭,却发现,原本没有多余表情与姿态的张相公忽然变得严肃,或者说是有些像是愤然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便是张世昭也望着天空有些失神,唯独尚师生喜不自禁。

尚师生眼里只有这匹龙驹,见状赶紧去做安抚,但这龙驹明显是个有个性的,根本不做理会。尚师生又去拉拽,龙驹复又以蹄子顶住门槛,同时继续嘶鸣声不断。就在场面僵住的时候,隔了两个院子,忽然有一个人声卷着一股真气暴鸣卷起来,瞬间压过了龙驹的嘶鸣:“走吧!走吧!咱们兄弟将来再见1

但是,这也就确定了另一个事实——他今天不得不将自己的斑点瘤子兽给卖出去!

“到底是谁?可有名号?”

“七八日吧。”张世本立即作答。“靖安台封住消息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死的,只是七八日前那场大风雨,大家都说是大宗师去世的气象……”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与纷乱的思绪。

一念至此,秦二郎几乎痛彻心扉。

这个时候,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最让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清臣感觉地面摇晃了一下,但紧接着,这个轻微的感觉就被头顶的电闪雷鸣给遮蔽了。

想到这里,秦二郎背靠着墙角,偌大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流满脸,而泪水落下,却又打湿了杂乱的胡须与发梢,弄得满面狼藉。

“你也就是守家的本事了。”张世昭站起身来,步履矫健,负手走过了自己儿子。“天下为局,我一个旧余残党,拼了命也不过以身化子,赌这一落而已。如今英国公虽占三分优胜,但白三娘不在,即便成事不过因循守旧,隐隐又是一先帝罢了,我又何必投他?倒是黜龙帮,虽然有三分劣势,却是处处维新,势必要重做铺张……所以,我张大宣这一子,早想好了,若要落,便是要落在黜龙帮身上!只不过,今日决心落下罢了1

说着,已经负手走出去了。

PS:我不知道是不是二阳但最少是病毒性感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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