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到乡野行骗,而且有名有姓,被骗了钱到百姓,到城里敲鼓鸣冤,就会有诉棍蜂拥而至。
官司尚未开始,诉棍、官府、有司、文吏等等,一片欣欣向荣,都把这群百姓当做送上门的肥猪,准备时刻开宰了。
百姓见到知府、知县,那少数得百两银子。
至于办事?最少都得五百余两。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这种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许多。
于谦是怕朱祁钰动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劝仁恕几乎是于谦的下意识反应。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只有一京畿、一省,山外两府,其余之地呢?”
于谦大惊失色,俯首说道:“陛下,此事万万急不得啊,臣诚知陛下忧思民生,更知陛下不忘四民,但是农庄法刚刚在京畿推行过半,其中问题极多,贸然推而广之,恐贻害无穷。”
“陛下春秋鼎盛,急于一时,若急行推广,臣惶恐天下有变。”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皆因兵祸四起,缙绅不顾安方牧民之责,急窜之。
这才有了农庄法的基础,若是农庄法不成熟而直接推动,怕是要出大事。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朕的确是有些心急了,下次朕就换身衣服,佯装以小吏,百姓们也换个地方,在泰安宫里,他们还是放不开手脚。”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问题多。
朱祁钰还年轻,自己又住在泰安宫里,固若金汤,水泼不进,连皇后、贵妃有了身孕,群臣都不知。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总有一天,要把这些困扰百姓的事儿统统解决掉。
按照劳动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这一尺度,去思考问题,解决好了百姓的事儿,大明百姓们就会获得喘息之机,大明就可以不断的强横下去。
朱祁钰与王文、于谦聊了很久,关于朝政,关于年终总结。
姑老太爷赵辉还在查补,但是五品按察司佥事赵缙的事儿,第一次查补完了。
除了文贤、文让、康梦鹤、田芳莲这四条人命之外,赵缙手下的人命官司,就有十多条之多。
赵缙是山东按察司佥事,整个山东的官场的糜烂,可见一斑。
有些事是赵缙做的,有些事一看就不是赵缙做的,但是赵缙却承认了下来,这极其反常,卢忠用尽了办法,也撬不开赵缙的嘴。
“臣无能。”卢忠禀报之后,俯首说道。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死亡更加可怕,赵缙以为,他交待了,他会承受比死亡更重的代价。”
“赵缙这个犯人现在的心态是最顽固的时候,烂命一条,把所有的事情承担下来,他的家人或者他的宗族可以得到妥善的款待。”
“要击破这种心态,其实非常简单,送太医院转一圈。”
卢忠愣愣的说道:“送太医院转一圈?”
朱祁钰是看过陆子才和欣克敬的关于《解剖论》的手札,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比如胆汁侵渍这四个字,就已经可以管中窥豹,其血淋淋的背后。
陆子才和欣克敬等一众太医院的一生,是抱着为医学进步的心态去做事,乃是生民造化,医者仁心。
朱祁钰用奇功牌肯定他们的作为,这是一整套的心理建设。
但是被剐的人,可就没这种医者人心的心态了。
“对,你让陆子才好好的给赵缙讲解一下,人体是如何运行的,估计他就全撂了。”朱祁钰让卢忠去试试。
卢忠带着人来到了太医院,刚押着人犯走到东郊米巷,就发现了异常。
太医院门前整条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太医院有两道门,一道门是太医们去宫里门,是正门。一道门是惠民药局的门,是偏门。
惠民药局的偏门的门前的人群,熙熙攘攘。
而东郊米巷的正门,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条冷清的街道。
风甚是喧嚣,夹杂在狂风之中的是落叶、雪花和丝丝铁锈的味道。
卢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带着四骑来到了太医院的门前。
陆子才接到了敕谕来到门前相迎,他满是笑容的说道:“来了?”
这个笑容非常平常。
但是卢忠和一干缇骑,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感觉一种冰冷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
这是怎么样的笑容?
卢忠见惯了生死,人人皆称卢忠乃是酷吏,北镇抚司的天牢里,不知道有多少冤魂长吟。
但是陆子才站在太医院门前的这个笑容,还是让卢忠胆战心惊,如同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陆子才往前走了一步,走出了太医院的大门,笑容未变,但是却立刻让人如沐春风。
陆子才挠了挠头,站在太医院里,他甭管做什么,都会吓到来往的人。但是走出了这道门,所有人都觉得他慈眉善目,医者仁心。
他有个雅号,叫人间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