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帝不禁自问,难道是朕逼得他造反吗?
保定伯梁珤跟随宁阳侯陈懋征战福建,朱祁钰对其多有恩赏,调任湖广总兵官,这就反了?
可是朱祁钰自问对梁珤的态度并无不妥,受恩反叛,这是为何?
俞士悦作为刑部尚书,却知道陛下在问什么,赶忙站出来说道:“陛下,正统三年,梁珤和驸马都尉一同在南直隶,不仅收受贿赂购置瘦小的马,还在途中接连娶两个小妾,颇为狷狂。”
“今日反叛,实属预料之中。”
石亨猛地打了个哆嗦,要说狷狂二字,他在大同府的时候,何止是狷狂二字可以形容?
梁珤这属实不知天命了,深受君恩,却如此做事,对朝廷毫无恭敬之心。
石亨总结梁珤经验教训,心思太多,容易走邪路,这是真的。
朱祁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一应褫夺了吧。”
他本来还打算争取下此人,但是一想到贵州和南直隶之间,隔着一个湖广,若非已经拿下了梁珤,会昌伯哪里敢南下应天府反叛呢?
于谦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朱祁钰点头说道:“讲。”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臣观宋史,宋太宗皇帝刚平后汉,未曾恩赏,未曾修整,即刻北伐,便攻伐燕云,军士疲惫,也无心应战,终酿高粱河惨败。”
“徽宗调动北宋西军,频繁征战,先平方腊,回转之后马不停蹄前往燕云十六州,军士十分疲倦,无应战之心。”
“臣以为平叛之事,的确应当迅雷不及掩耳,但是亦有间隔,待京营整军备战,再行出战,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于谦说的是北宋年间两次足以致命的败绩,宋太宗急于北伐,宋徽宗把北宋西军当驴一样使唤,不让西军下磨。
这都是不遵守战争规则的恶果。
其实于谦还有一个例子,那就是岭北之战,岭北之战之前,大军也是修整不足,又是长途跋涉,士气不高。
但谁让太祖高皇帝最后还是把北元给打的去了帝号散了架呢?
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这是一般公理。
大明太祖高皇帝也有军事冒险,但高皇帝是最后是胜利者,所以只能把宋太宗皇帝和宋徽宗拿出来说事儿了。
朱祁钰不擅军谋,不太会指挥作战,但是他却知道战争的不连续和战争的间隔。
战争是有间隔的,进攻和防守之间,从来不是连续的。
即便是神武如大明太祖太宗,那也不能让京营刚打完了河套,就立刻南下平叛,得先修整一下,然后厉兵秣马,补充兵源再行南下。
石亨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能打!不过是十几万边军罢了,臣领四万兵马,可荡平反叛!臣请出战!”
杨俊亦是出列俯首说道:“陛下,臣亦能打!一群插标卖首之徒,雷霆盛怒之下,顷刻颠覆,岂容此等叛贼,多活一日?!”
石亨、杨俊,当世能战者二。
朱祁钰看着两位跃跃欲试的样子说道:“武清侯、太平伯,朕诚知二位之勇,武清侯有疲兵再战之能,太平伯有临危不乱之勇。”
这是四武团营和四勇团营的两个特点,四武团营疲兵再战,四勇团营临危不乱。
朱祁钰对京营的训练成果极为满意,他不是怀疑这两位的实力。
他继续说道:“可是二位,京营的军士也是人,朕不愿他们无故丧亡,稽戾王未曾查明敌情,就直接奔赴迤北,伯颜帖木儿在贾家营一带埋伏月余,而未曾被人察觉。”
“最终落得北狩下场。”
“朕以为暂作休整,探明敌情,再做平叛之事,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石亨和杨俊互相看了一眼,陛下说的有理,他们请战,自然是有几分把握,但是陛下一席话语,说的是陛下不愿意军事冒险,说的是陛下求必胜之决心。
打,就一拳,将其完全打死!
虽然陛下表面上对会昌伯府联袂一事,颇为藐视,但是在具体应对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小心慎重,实乃是京营之幸,大明之幸。
石亨和杨俊俯首归班,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作为军人,听令行事,乃是天职。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官道驿路乃是朝廷耳目手脚,驿站所及,方为大明之土,臣请京营精骑,延九龙场官道,九路并进,巡视官道驿路,以防有变。”
“应有之意。”朱祁钰点头。
江渊俯首说道:“臣请旨总督此务。”
江渊要往前进一步,他想做六部尚书,但是六部尚书一个比一个精明!
既然不肯犯错,那江渊只好多立功了,立的功多了,六部里面,最差劲儿的那个就只能致仕滚蛋了。
江渊两次参赞军务,一次前往河套总督军务,对军务之事也有了解,巡查官道驿路,清理驿站,保证政令通达,这活儿是蛮辛苦的,他自己也要亲自跑一趟河南山东两地,这很有能是接战的地方。
而且整个过程,他还得平整官道驿路地面,为大军前行做准备,林林总总事情繁多,但是江渊有信心做好此事。
既然敢站出来揽此事,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六部尚书谁最差劲,是提桶的那个工部尚书石璞吗?并不是,而是兵部尚书陈汝言。
于谦看着陈汝言就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江渊摆明了车马炮,炮轰你陈汝言,陈汝言何等反应?
陈汝言居然庆幸,有人揽了这个辛苦活儿!
官道驿路本就是兵部的事儿,你让别人拦揽了,你这兵部尚书干不干了?!
于谦看了一眼陈汝言一脸无奈,陛下不让他还少保印绶,兼领兵部诸事,而不是做个清闲的文安侯,是有理由的。
这陈汝言…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陈汝言被于谦看了一眼,立刻回过神来,这差事,要是被江渊揽了下来,等到活儿干完了,他不致仕,群臣就要弹劾他栈恋权柄了!
陈汝言赶忙说道:“陛下,官道驿路乃是兵部之事,户部左侍郎还是做户部的事儿便是,臣请督办此事。”
朱祁钰左右看了看,问道:“于少保以为此务交给谁去做?”
于谦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一眼陈汝言俯首说道:“臣以为兵部尚书陈汝言堪当此任。”
于谦的骨子里还是有点仁善。
这一点不像朱祁钰,朱祁钰是毫不留情。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就陈汝言吧,此事极为关键,莫要耽误,有劳于少保多加看护其周全了。”
于谦赶忙俯首说道:“为君分忧,此乃臣子本分。”
江渊有点失望,陈汝言毕竟和于谦同出兵部,尤其是于谦现在还暂领兵部大事,这也是应有之意。
他本来打算归班,等待下次机会,却被朱祁钰叫住。
朱祁钰说道:“江侍郎稍待,朕有事交待。”
陈汝言听闻,直接抖了一下,陛下这是在给他压力。
江渊立刻就乐了起来,俯首说道:“臣定当竭力,为君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