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李贤用力的锤了几下小铜钟,愤怒的说道:“吵!吵!吵个屁!”
“多大个官儿!不就是丹阳县推官吗?你们吵了半个时辰了!推举的贺萧,就他了。”李贤拿出了奏疏下印,递给了等着的中官说道:“送乾清宫批复。”
一个推官,折腾了半个时辰,你争我夺,抢来抢去,抢的李贤脑袋都疼了。
丹阳在运河上,设有钞关,这帮人压根不是为了个推官吵,就是了那点利罢了。
“休会!”李贤又敲了三下,他今天本来打算议一下徐州防务之事,可是一个丹阳推官就吵了这么久。
孙忠的精力越来越差了,现在已经很少视事儿了,李贤休会后就被孙忠叫了过去。
会昌伯府冠冕堂皇,乃是当初李善长的府邸,韩国公府。
李贤不由得想起了一个词来,那就是鸠占鹊巢。
李善长何等人物,他孙忠也配住这里?
“见过会昌伯。”李贤有些疑惑的问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孙忠笑着说道:“坐坐,是这样的,我偶尔觅得一贤才,就推给李阁老看看,这人是不是可堪重用。”
“哦,有何等才能?”李贤有些疑惑的问道。
孙忠拍了拍手说道:“此书名曰《前汉书》,乃是这名叫蔡东攀所写,极为有趣。”
李贤拿过了那本《前汉书》,眉毛直跳,他呆滞的问道:“这是在著史书?!”
“蔡东攀快来见过李阁老。”孙忠拍了拍手,示意蔡东攀进门。
李贤拿过了书,看了许久,便开始颓然的靠在了椅子上,他不由的想起了陛下的那四个字,狗屁不通。
“老爷,礼科给事中刘昇求见。”一个门房匆匆跑了过来。
孙忠点头说道:“请。”
李贤看着那蔡东攀,这又是一个人妖物怪,一个大男人涂抹胭脂出门,当自己是新郎官不成?
李贤转过头去,吐了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
这本前汉书内容写得简直是让李贤挠头,主要里面有很多的错误,都是显而易见的。
“刘昇,我来考校你功课一下。”李贤也不好直接驳斥了孙忠的面子,但是借着别人的口说出来,还是有必要的。
刘昇今天是有事,结果正好撞到了这件事,赶忙俯首说道:“阁老请问。”
李贤深吸了口气说道:“始皇帝,取名为政,寄姓赵氏。名讳为赵政,是因为始皇帝非吕非嬴,不如姓赵吗?生在赵国而姓赵吗?”
蔡东攀的这本《前汉书》里,直接对嬴政开炮,说嬴政的生父不是秦异人,也就是灭东周的秦庄襄王,而是吕不韦。
吕不韦的确做过奇货可居,最后捞了个秦国相国的事儿,但是把嬴政叫赵政,解读为非吕非嬴,不如姓赵,生在赵国,属实离谱了。
刘昇俯首说道:“周穆王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造父侄孙赵非子因功封秦亭。故此乃是嬴姓赵氏。”
“所以春秋时,赵国和秦国国君皆是嬴姓赵氏,乃是同源。故《史》曰:名为政,姓赵氏。”
李贤看向了孙忠说道:“连基本的经史子集都没读明白,就是会昌伯推介的人才吗?”
“敢请问,谁推介的?”
孙忠也是看过那本《前汉书》,以为颇为有理,所以才决定推给李贤,结果却是如此这般。
孙忠深吸了口气说道:“蔡生乃是犬子介绍的。”
他这个儿子孙继宗实在是不学无术到家了!居然被人诓骗了,害的孙忠丢了这么大的人!
什么狗屁贤才!
李贤继续说道:“蔡生所论实属贻笑大方了。”
“后世尝以秦皇、汉武并称,力征经营,开拓疆宇,东西南北的外族,闻风远遁,好算是一代武功,两朝雄主。秦亡不由胡亥,实自始皇;汉亡不在孝平,实始武帝。”
“祖宗的基业后世子孙守不住,要追骂道开辟之君头上?”
“难不成蔡生的意思土木之变,也是太祖惹下的祸根了?”
这种秦亡始皇,汉亡汉武的观点,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在骂这些君主管得宽罢了。
不过是在指桑骂槐,骂太祖太宗皇帝,骂当今陛下管得宽罢了。
蔡东攀深吸了口气说道:“可是汉文帝时,守俭持盈,宽刑律,奖农事,府藏充实,囹圄空虚,汉家元气尽复,难道不能称为一代明君吗?”
李贤转过头去,长长的吐了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
他想了想说道:“刘昇,你来说,他这话对不对。”
刘昇挠了挠头满是疑惑的说道:“文帝宽纵,景帝稍稍削藩,便酿成七王之乱。”
七王之乱的祸根,还不是吴王煎盐私铸,才有了实力吗?
说的是汉朝,实际讨论的却是大明朝的现状。
不是因为正统年间的宽纵,才导致了今日之乱吗?
李贤看向了孙忠,这或许就是僭朝的风气。
他们想要的是像汉文帝那般,纵容诸王煎盐铸钱,最终酿成倾覆大祸,才肯罢休。
李贤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若是会昌伯一力推荐,那拿到咨政院商议一下吧,我不能做主。”
“李某告辞。”
孙忠脸色酱红的说道:“送李阁老。”
是李贤不给他孙忠面子吗?
是他儿子推荐的这个人,实在是不学无术,最基本的经史子集都读错了不提,这个导向也有问题。
他们在造反,皇帝随时都有可能亲征!南衙不收税,连这草台班子都撑不下去!
南衙所耗靡费,不收税,怎么养大军和陛下对弈?
孙忠因为儿子在李贤面前丢了人。
李贤走出了会昌伯府,突然想到了当初陛下在文华殿议政,说许他们造反,必须交税的话,于少保奏对曰:「大明,没有他们造反的余地。」
大明哪有这群是势要豪右之家造反的舞台?
藩王造反,争的是道,比如燕府举的大旗就是兴文振武,太子府当初举得是兴文匽武,这是争道。
百姓造反,争的是命,无论是叶宗留起于阡陌,还是黄萧养起于零丁洋,还是湖广生苗起事,他们争的是命,有口粮就可以拼命。
这群势要豪右之家争的是什么?争的是利。
于少保早在当初就看透了他们,就跟蔡东攀一个模样,不学无术,不懂规矩。
李贤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了街上传来了高喊声:“陛下亲征!延大运河而下!已至天津!”
“陛下亲征!延大运河而下!已至天津!”
李贤听闻此话,呆呆的站在街角,胸膛血气翻涌,鼻头一酸,眼泪立刻淌下来,他一肚子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如同阴雨数日,忽然放晴了一样。
他忽然理解了,当初杜甫写下那句:「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时的心境。
那种惊喜如同洪浪一样在胸膛流淌,一下子冲开了他心里那道郁结已久的闸口,心海波浪翻涌,喜不自禁。
李贤擦干了眼泪,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唇,他只盼着陛下能够早点打过来!
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兵科给事中匆匆而来,终于找到了李贤,大声的喊道:“李阁老,靖远伯寻你去议徐州防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