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朝廷征收税赋,维护朝廷这个磨坊的运行,不就是在保证公权的强大吗?”
“如果公权不够强大,又如何保证自己的个人的私权,能够自由行事呢?”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荷兰的资本家们打量购买英国的国债,最终荷兰海上马车夫战败,荷兰便再也无法暴力保护自己的私产。
搅屎棍英国立刻满脸无辜的看着荷兰资本家:我们发行过国债吗?就赖掉了国债。
于谦并未搭话,陛下很喜欢赚钱,泰安宫里灯盏只有一颗灯芯,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是因为陛下要占用武力、暴力的合法使用权。
朱祁钰看着窗外的村落,久久未成说话。
车窗外是一片徽式建筑,白墙之上皆是黑瓦,棱角分明,条理清晰,如同水墨画一般点点晕染,而又有几分清新雅淡。
天大寒,地冰如镜,路的两旁都是些枯木,在冬风之中哀嚎不已。
朱祁钰看着很远的宽阔的长江,水面正在结冰,寒潮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席卷整个江南。
大寒潮之下,如果失去了朝廷,就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朱祁钰叹息的说道:“其实应该把王文调过来,他最擅长赈济,但是朕也没想到会有寒潮,也是来不及了。”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在南京留都,尤胜千百王文。”
臣子有臣子的权力,皇帝有皇帝的权力,正如京师保卫战中,朱祁钰哪怕是从居守到监国都不可以,必须要从监国到陛下,才能确实守住北京。
于谦是臣子,没有陛下,他能做的其实有限,正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京师保卫战才能够获胜。
王文即便是来到了南京,他也有太多的事儿掣肘,无法安排、无法调度、更无法安土保民。
“陛下,南京留都需要的不是王文,而是陛下。”于谦进一步的说道。
朱祁钰明白于谦到底在说什么,他合上了车窗搓了搓手说道:“朕只是想到了王文擅长赈济。”
“聊回我们刚才的话题。”朱祁钰忽然想到了当初李宾言按照惯例,合并卫所儒学堂,被朱祁钰打了廷杖的事儿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公权可以保障私权的自由行使,所以公权也必然存在。”
“集体的、公共的物品,比如官道驿路、市舶司、码头、社学卫所儒学堂、惠民药局、军队的维护成本是极为高昂的,是国家必须处理的问题。所以我们必须要征税。”
“市集失灵的时候,我们也要投入大量的柴米油盐,来稳定物价,稳定民生。这不需要成本吗?”
“而且朕征税也不多,市舶六分,商舶一成,给银还优蠲四分。”
“只不过是所有人都要缴税纳赋,就跟杀了他们亲爹亲妈一样!”
“着实可恶。”
“襄王就很明白这些,他就立刻交上了鱼鳞册。”
朱祁钰这税率只有10%,如果肯纳金花银或者使用银元,还能免4%的税。
就这,还有人支持叛军,要武装抗税!
就这,朱祁钰不让宁波市舶司优蠲,他们就要让陛下见识见识厉害!
好言劝不住找死鬼。
李贤目光闪烁的俯首说道:“陛下,臣僭越。”
“你尽管问,朕从未因言降罪。”朱祁钰点头让李贤畅所欲言就是。
王复是站在公堂之上,为自家私利说话,才被革职。
这是为臣六邪之一的具臣。
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沈浮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
朱祁钰当初只是将王复革职,而没把王复斩首,一是因为王复有从龙之功,二是因为王复的顶撞。
王复是真的那么想的,也认为那样是对的,而且敢于直言,他是可以挽救的,当他真的从朝堂到地方,深入民间事务之后,立刻就改悔了。
陛下永远正确。
王复是个具臣,但只是一点点。
朱祁钰无奈摇头,这个该死的家伙!跑去和林,为瓦剌人“建功立业”了!
“陛下臣以为钞法比钱法,更…安全,利于国家社稷的安泰。”李贤俯首说道,讲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观点。
朱祁钰看着李贤眉头紧皱的说道:“理由呢。”
李贤从袖子里掏摸出几枚大钱说道:“皇宋元宝,这是前宋时候铸造的铜钱,时至今日,依旧是百姓手中主要使用的铜钱。”
“至今已经两百年了,乃是宝佑元年至宝佑八年所铸。”
“正如臣之前所言,前宋铸钱,还在市集上流通,应当换为景泰通宝方可。”
“改朝换代,王朝兴替,似乎不能改变钱法的私权,陛下。”
“至正宝钞,在元廷北逃之后,就立刻作废了,但是这钱法,却从前宋用到了现在。”
“臣以为钞法比钱法,更安全。”
“臣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朱祁钰从兴安手中接过了那几枚铜钱,又递给了兴安说道:“李爱卿说得对,钞法,某种意义上,的确比钱法更安全。”
钞法,是把百姓、缙绅、势要豪右、勋臣外戚,全都融入国家的所有利益和目标的保障手段。
朝廷本身沉沦,纸币跟着沉沦。
钞法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比钱法更安全。
南衙,到底在争取什么?
争取咨政院参政通政、争取优蠲海税、减少钞关,手段是通过争夺管理货币的垄断权。
朱祁钰手中的货币是御制银币、景泰通宝,而势要豪右之家手中的则是金花银,和无数的私铸钱、前朝遗留钱币。
朱祁钰要大规模铸造景泰通宝和御制银币,本身也是在争夺管理货币的垄断权。
“但是朕行钱法,并非钞法,短时间内不会更张。”朱祁钰摇头说道。
安全归安全,可是…百姓呢?
钞法对百姓而言,并不安全。
朝廷大量印发、发行大面额纸钞、一贯一两为计、势要豪右之家僭越权柄、王侯私请等等,都是对百姓百害而无一利。
钞法再好,不适合当下的大明,朱祁钰也不用。
“这就是你的第三问吗?私权与公权之间的矛盾?”朱祁钰继续问道。
南京到马鞍山约有百里,这一路上时间很多。
李贤俯首说道:“这就是臣的第三问,臣的第四问,既然朝廷承认私权,保护私权。”
“那是不是代表着允许抢劫、偷窃、诈骗、贪污、青稻钱、掠夺、暴力、强迫、垄断、操纵、囤积、操纵物价,以及击鼓传花等等不光彩的做法,来不断的获取社会劳动创造的财富?”
大明广泛的社会劳动,创造了寰宇之下最多的财富,但是一些人,正在如同窃贼一样,盗窃着大明的财富!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不允许!”
“否则朕为何要亲自督办媚香楼大案呢?这件事和朕在德胜门外亲屡兵锋夺稽戾王龙旗大纛,一样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