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对当权臣,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兴趣。
“还有什么消息?”朱瞻墡拿出了铁砧,将白沙摁实平整,拿出了模具,将擦下来的沉香洒在了其中,点燃之后,阵阵香气,鸟鸟升起。
罗炳忠颓然说道:“有,还不老少呢,这帮人都是炒咸菜放盐巴,太闲。”
“最近翰林院翰林、太医院的太学生对十大历局的天文生颇有微词,说是奇技淫巧,淫侈愈甚,取无用之物以贵其有用之财,把这尚奢斗富之风扣在十大历局的头上,准备公车上书,请陛下裁撤呢。”
这移宫的浪潮微澜,坊间朝廷就出现了另外一股妖风,对十大历局的反对呼声,主要来自于翰林院和国子监,十大历局的天文生额员已经超过了五百人,靡费甚多。
大明冬序,财政收缩,朝廷恩养天文生广众,又没什么用途,《景泰历书》已经编纂,明年开春行历,招这么多的天文生作甚?
朱瞻墡倚在软篾藤椅上,摘下了挂在胸前的奇功牌,拿出了丝绸小心的包好,说道:“罗长史,看到了没?别的本事没有,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如臂指使,大明世风日下,尚奢斗富,本就来自官宦人家,跟十大历局有一分钱关系?”
“你天天说孤高明,其实论高明,还是陛下啊。”
“你看到这奇功牌了没?领了奇功牌之人,还有筒表、时钟、车驾、锦缎、贡茶等等豪奢之物取用,啧啧,陛下高啊。”
如果说陛下太庙斩稽戾王这一个皇帝,是陛下硬,那这功赏牌大礼包就是陛下高。
陛下就是又高又硬。
把朝中最有名望、最有能力的那帮人,用一块小小的奇功牌牢牢的绑上了战车,成为了利益共同体。
取无用之物,以贵其有用之财?
十大历局捣鼓出来的东西,哪一样是无用之物?
“这话从何说起?”罗炳忠将茶壶放在了火炉上,接了一句,他这个捧跟,要有捧跟的觉悟。
朱瞻墡乐呵呵的说道:“今天高兴,让膳房备点肉食酒菜,这跑了五千里路,都快把孤跌散架了。”
“你看都是翰林院那帮腐儒,国子监的那群酸儒,狺狺狂吠,再不济有些朝中个别的蠢货跟风,满朝文武,对这事,一言不发啊。”
罗炳忠记下了朱瞻墡的话,笑着问道:“这是为何?”
朱瞻墡立刻回答道:“因为满朝文武,只是坏,他不蠢。”
朝臣们是坏,是为了自己利益发言,但是他们不蠢,蠢人混不到奉天殿上。
陛下讲的很明白,机械的应用和改造是提高生产力的方法之一,生产力提高,最先享受成果的必然是官本位体制下的官僚。
所以,朱瞻墡才会说,只是坏,不是蠢。
“殿下,我这儿还有个消息,说这石景厂驾步司年年亏损,有人就想着把它扑买掉,这件事,掺和的人还不少。”罗炳忠咂了咂嘴巴,啧啧称奇的说道。
朱瞻墡忽然沉默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坐直了身子说道:“这种事儿,不稀奇,洪武年间,就有人撺掇着高皇帝,废了天下十八处官厂,当年复设石景官厂的时候,就有人那这事儿说陛下在与民争利。”
“洪武年间久了些,正统年间,西山煤窑那些乾清宫官窑,闹腾到最后,不都是扑买掉了吗?”
“这帮人,尤其擅长这一套,把这好好的官厂经营到亏损歇业的地步,然后扑买掉,换一批人,赚够了钱,再继续寻找新的官厂。”
朱瞻墡的利柄论,那可是与民争利的急先锋,对于提出这一观点,坚决执行,并且取得了巨大成果,荣获奇功牌的朱瞻墡而言,扑买官厂,削减朝廷利柄之人,就是他朱瞻墡的死敌。
朱瞻墡冷哼的一声说道:“罗长史,你听过这么一句话吗?”
“哪句?”
朱瞻墡带着三分怒气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修桥补路可是大买卖,这帮人就是看重了这里面的油水。”
“做坏事的锦衣玉食,清清白白做人反而是被泼一身的脏水。”
朱瞻墡的眼神颇为凶狠,显然是动了真怒,陛下南巡之后,若是回来看到驾步司被扑买掉,那他朱瞻墡这个利柄论的提出者,还混不混了?
罗炳忠忽然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到了亡国之兆,其中就有一条求荣得辱。
清清白白做人,当属于少保,若是京师之战打完,陛下卸磨杀驴,这不就是做坏事的锦衣玉食,清清白白做人的求荣得辱吗?
幸好,陛下和于少保在很多事上有分歧,可仍然是君圣臣贤的大好局面,陛下私下非常厌恶徐有贞,但是奇功牌却一次没拉下,尤其是最近陈循再次履任,《寰宇通志》上有了陈循的的名字。
这也给下面做事的群臣们,起了个好头,求荣真的得荣,那就有做事的动力。
罗炳忠有些懵,也不知道是焚香的原因还是其他,他满是疑惑的说道:“最近这妖风实在是有点多。”
朱瞻墡又恢复了那个懒散的性子,笑着问道:“很奇怪吗?牛鬼蛇神,就是在借着时运,反攻倒算啊!”
“这个时候不反攻倒算,难不成等大明从冬序中挺过去,到了夏序反攻倒算?”
“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失色。”
“眼下大明冬序,大势到了,即便是陛下,看在天地时运的份上,也会稍微遮掩一些锋芒。”
大势所趋,借势而为,大明冬序已经到了,这就是反攻倒算的最好时机。
罗炳忠心服口服的说道:“殿下果然高明!”
朱瞻墡靠在椅背上,有些失神的说道:“明天去一趟英烈祠上香。”
罗炳忠疑惑的问道:“这又是什么算计?”
朱瞻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算计,就是单纯去上个香,回京了,去看看,告诉他们,大明现在很好。”
“再跟陛下请到圣旨,把埋骨北海的英烈尸骸请回来,埋在英烈祠,英魂归乡,方得片刻心安。”
自从在北海湖边,看到了那二百多墩台远侯的尸骸无人收敛之后,朱瞻墡才想明白了公德的最后一环,权利和责任。
自此之后,朱瞻墡每到一处,必先到英烈祠上香。
“是。”罗炳忠立刻俯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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