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喝了口茶,对着罗炳忠问道:“二哥在宗人府,怎么样了?”
二哥,自然是郑王朱瞻埈。
朱瞻墡在京师搞降袭制,朱瞻埈跳出来反对,被朱瞻墡抓紧了宗人府里关了禁闭,不顾亲亲之谊,不能不说朱瞻墡的确心狠手辣。
罗炳忠笑着说道:“好着呢,住着雅间儿,吃喝不愁,偶尔还请太常寺的乐户去听曲,就是不能出门罢了,比在开封郑王府要惬意些。”
朱瞻埈是庶子,他的郑王府可远远不如襄王府。
襄王府就藩的时候,共食邑两万顷,而挂靠王府田亩高达五万顷,可是郑王府就藩时,一年仅万石宗俸可以领,就这,还要折钞七成。
到了京师,郑王的日子反而过得舒适起来了,过去一年领三千石米粱,到了京师,因为陛下都发足俸,折银也是按市价折银,郑王一年领五千银币!
可谓是云泥之别。
“那就好,还能听曲。”朱瞻墡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顾亲亲之谊,可是坐在监国位上,推行降袭制,他只能这么做罢了。
朱瞻墡正襟危坐的看着面前的两本奏疏,面色沉重无比。
一本是《名教罪人》,一本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疏》。
名教罪人法,陛下从没用过,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提出了这个法子,显然是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令,能够顺利推行。
典型的不让开窗就掀屋顶的威胁。
“殿下,陛下准了?”罗炳忠看着那本减税疏,满是疑惑的问道。
朱瞻墡点头说道:“准了,让廷推。”
罗炳忠知道这本奏疏的难点在哪里,知道阻力有多大,他无奈的说道:“殿下,臣愚钝,这事儿这么难办,为何还要办呢?”
“这你就不懂了。”朱瞻墡听闻罗炳忠闻讯,便满是笑容的说道:“这是国之长策,一旦廷推通过,陛下朱批退行天下,地方官绅要么造反,要么执行,这东西,很难很难很难人亡政息。”
罗炳忠大感疑惑的问道:“哦?还请殿下解惑,此条政令为何不会人亡政息?”
“啊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的。”朱瞻墡看了看自己的茶杯。
罗炳忠是朱瞻墡的长史,他去取了热水,给朱瞻墡泡上了新茶,笑着说道:“新茶,蒙顶甘露,殿下给臣讲讲。”
“嗯。”朱瞻墡抿了口茶,笑着说道:“你还记得于少保当初怎么整治京营军将克扣军饷之事吗?”
罗炳忠点头说道:“记得,记得!后来户部尚书沉尚书还想把这个推而广之,预存一年饷银,月初支取,但是陛下并未完全朱批,而是让官厂先行存三月劳动报酬。”
预支饷银的法子是于谦学习岳飞岳家军的做法,自从岳飞死后,南宋再无此法。
朱瞻墡颇为感慨的说道:“复杂事情简单解决,这是于少保一贯以来的做法。”
“只要你能理解了这个政令为何能治得了克扣军饷,你就能理解为何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不会人亡政息了。”
“自上而下的监察总归是有不到位的地方而且很容易互相袒护,但是自下而上的监察,则会形成组织,最后上下对进,这克扣饷银之事,就没有发生的可能了。”
“一旦陛下圣旨传至天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天下百姓知道自己不用纳这个人头税之后,你若是再收,就难上加难了。”
“这个关键就是上下对进,如果自上而下的监察失效,或者自下而上的监察失效,那这个政令就会被破坏了,地方官吏就会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自下而上自不必说,老百姓肯定不乐意加税,就像是军士肯定不愿意领不到军饷一样。那么自上而下呢?”
罗炳忠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理顺了其中的逻辑,愣愣的问道:“自上而下呢?”
朱瞻墡老神在在的说道:“如果为上者愿意失去权柄,那自然会放弃了自上而下的监察了,亡国三兆,政怠宦成嘛,老生常谈的事儿了。”
“殿下高明!”罗炳忠恍然大悟。
罗炳忠懂了,正常情况下,让为上者失去权力,比杀了权力拥有者还要难受万分!
所以古怪就古怪在这里,也是为何政怠宦成能成为亡国三兆之一的原因,明明不用费什么力气,偏偏懈怠,大权旁落,神器被人僭越。
这自然指的是稽戾王和王振了。
陛下也用宦官,兴安、成敬都是宦官,但是陛下怎么用?事事依仗?事事听从?
给兴安一万个虎胆,兴安也不敢湖弄陛下,更别提教陛下做事了。
朱瞻墡面色古怪的说道:“有时候权力来的太容易,反而不知道珍惜了。”
罗炳忠大惊失色,赶忙说道:“殿下!这话可不兴讲啊。”
朱瞻墡坐直了身子说道:“讲,有什么不能讲的!景泰年间的大明朝,群臣能骂陛下是亡国之君,讨论亡国四祸亡国三兆,孤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孤讲的有差吗?这是事实啊。”
“当年陛下为何组建勋军?”
“就是为了让这些世袭的伯侯公们有个选择,一个是当米虫混吃等死不视事,想视事,就得拼死不辱家风,你看看京城那些世爵,有几个孩子在战场拼命的?”
“英国公家的张懋算一个,成国公府的朱仪是为了他们家恢复爵位,定西候蒋琬那是被逼到绝路了,才在徐州城门拼命的。”
“杨洪那个长子杨杰,那是个什么东西?”
“杨俊班师回朝,连进门给亲爹磕个头都不让,不是做的太过分了,陛下理他吗?杨俊靠自己也能挣个侯爵回来,陛下实在是看不下去来,才治了之杨杰。”
“权力这东西,本就是来的太容易,才不知道珍惜。”
门房匆匆赶到,俯首说道:“殿下,胡尚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