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对倭国和交趾的态度完全迥异,对交趾,朱祁玉自从登基之后,就从不掩饰对交趾的企图心,在讲武堂一进门的巨幅堪舆图上,交趾的位置,始终是大明的四方之地,还有旧港宣慰司。
但是对倭国,朱祁玉一直只要白银,掏空了倭国的白银,倭国就成为了真正的不毛之地,再无崛起的可能。
“最近翰林院倒是有趣的很,开始讲什么天人感应来了。”朱祁玉将另外一本奏疏拿了出来,在手里拍动着。
在这些翰林院的笔杆子手中,大明朝成为了历朝历代最黑暗的王朝,其理由就是自古以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属于天道的,天子和皇帝只是代行权力。
历朝历代有志的皇帝都要去泰山搞封禅,向老天爷表达自己遵循了天道。
即便是最为专制的秦朝,也是如此。
但是大明却完全抛弃了过去的法统,什么天道、道统都不重要了,化公为私,整个大明朝成了老朱家一人的私产。
先是批判了一下大明皇室的非刑之正,破坏大明法度,一本《大诰》法外之法,在刑部之外还弄了锦衣卫,在内阁之外,又搞了个司礼监,朝廷之外再设小朝廷,简直是闻所未闻。
破坏法度的结果,就是用权术来完成皇帝对资源调配,而不是传统的功勋奖惩,比如胡惟庸大桉,比如蓝玉大桉。
而后又批判了大明不恤民力,天下利出一孔,大明皇帝不顾天下苍生,只管自己一家之私,只管自己的收入,把麻烦甩给了朝廷和地方去处置。
如此下去,天下必亡,而陛下不革故鼎新,就是大明亡国之君。
日后说起来,必然是大明亡于景泰。
如何改变陛下是亡国之君这一种可能?
崇古,把天下还给天下人。
朱祁玉初读的时候,只能感慨读书人的逻辑真的非常严谨,居然能引经据典的把逻辑搞得这么自洽,但是细细一读,完全是狗屁不通。
“孔府在的时候,他们跟在孔府后面,骂老朱家暴发户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呢?”
“现在孔府倒了,他们就说我老朱家化公为私,将天下变成了我们老朱家的天下了。”朱祁玉将奏疏仍在桌子上,嗤笑的说道:“也不知道他们急什么,这天下最终还不是他们的天下?等朕死了,他们还不是卷土重来?”
“朕知道他们很急,但是朕还是觉得他们先别急,先蛰伏起来,积蓄力量,等着天变再谋而后动,方能成功。”
朱祁玉还给都察院的读书人出谋划策起来,他说的这套其实不新鲜,就是当初大明得天下的核心套路,广积粮、缓称王。
当下大势不可为,那就不为,积蓄足够的力量,再倒行逆施,才是上策。
眼下翰林院这么搞,就像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朱祁玉真的听了这套理论,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君。
他真的如同读书人说的那般,这天下立刻就变成了倭国的模样,群雄蜂起地方割据,民不聊生千里白骨,只有死的人多到所有人无法承受的时候,才会达成了新的共识。
这种丧乱天下要持续多久?
按照历代来看,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
“这翰林院要不要给他解散了?反正留之无用。”兴安疑惑的说道,这翰林院的笔杆子们,整天骂皇帝亡国之君,还能活的这么滋润,陛下实在是太仁慈了。
朱祁玉摇头说道:“随他们说去吧,这理都是越辩越明,怕就怕的是不敢辩、不能辩,那才是真的不砸了锅,只要能辩,那就是思辨。”
“谈,没什么不能谈的。”
“这些读书人,永远不知道,不谈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只要发生改变,就会触动他们的利益,一群湖涂虫。”
朱祁玉可不是在空口白牙,有些公理是颠不破的,只要开始谈,谈来谈去,辩来辩去,最终每一条道理被辩了出来了,他们对知识垄断的解释权,就薄弱一分。
朱祁玉损失的是面子,但是最后这些人丢的是里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谈,还不允许旁人谈,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才是对这些人最有利的做法。
“要是胡少师带着翰林院的翰林们搞倒行逆施,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的丢人。”朱祁玉最终将翰林院的奏疏扔进了垃圾桶里,送到了小膳房引火用。
“最近李宾言一直被弹劾,弄清楚原因了吗?”朱祁玉翻动着一叠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
天下谁不知道,憨直的李宾言是他朱祁玉护着?
朱祁玉赐下去的永乐剑,都是事毕收回,唯有李宾言这个有赤子之心的臣子,朱祁玉怕他在外巡抚真的把命丢了,就让李宾言一直带着永乐剑护身。
就是如此,李宾言最近被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弹劾了。
在李宾言被弹劾的奏疏中,还夹杂着很多对李宾言溢美之词,在这些描述中,李宾言立刻就成了另外一个于谦,堪当大任,当调回京师堪以重任。
被骂的是李宾言,被褒奖的也是李宾言,最近朝臣这股风力,让李宾言立刻成为了风暴的中心,把朱祁玉都搞的一愣一愣的。
这到底是要让李宾言死,还是要让李宾言飞黄腾达?
“最近计省定船证数量的日子快到了,松江巡抚李宾言在这件事上说话管用,无论是夸奖还是弹劾,无论是倒李还是挺李,不过是为了让李宾言挪挪位置,把松江巡抚的位置空出来罢了。”兴安将自己在燕兴楼耳闻的内容,告诉了陛下。
无论是希望李宾言倒霉还是希望李宾言升官,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松江巡抚得换个人来。
朱祁玉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笑着说道:“果子熟了,知道馋了,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