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祁玉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只是依旧按照过往的奏对询问着户部诸事。
最近户部刚刚结束了年底大计,这刚喘了半天的气儿,就又碰到了陛下要动兵,而且是远征,这又得忙到脚打后脑勺了。
“去年起,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户部这件事办得很好。”朱祁玉对这件事极为看重,四差银就是一座百姓头上的大山,想要一下子把这座大山搬走不现实,但户部一直在做,而且进展极快。
“臣有时候就担心,这人多了,这劳保局的工作难以展开,普遍违法,就不好查处了,于少保也曾说过,这些势要豪右们都保持着高度的默契。”沉翼有些担心的说道。
人一多,这劳资关系就不好处置,这些势要豪右们一句,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道尽了其中的艰难。
朱祁玉倒不是很赞同的说道:“劳保局保护劳动,靠的是律法,这根准绳攥在朝廷的手里,不听话就勒死他,这不听话的死的多了,自然把听话的剩下了不是?”
“寄希望于劳动关系自发性改善,是一种幼稚,人少了,他们就不朘剥了吗?”
“不能奢求他们良心发现,更不能奢求这个世道自己会变好。”
各种势要豪右们私下里叫皇帝活阎王,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听话的都杀了,可不就只剩下听话的了吗?
沉翼细细琢磨了下说道:“臣谨遵圣诲。陛下,臣还有一事,臣请致仕的奏疏,还请陛下恩准放归依亲。”
朱祁玉一直盯着沉翼看,他思考了许久才问道:“沉尚书这心里对朕有怨气啊,北伐真么大的事,商议的时候,居然没叫上户部尚书,所以才致仕请辞?”
“臣不敢!”沉翼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俯首说道:“臣僭高位多年,未立寸功尸位素餐,朝臣早已多有指摘,臣实在汗颜窃据高位,诚请陛下恩准。”
“嗯?”朱祁玉终于品出了不对劲儿来,沉翼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本来就管着各官署的预算,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显然,沉翼听到了什么风声,沉翼算账算的明白,可是这算计,他算不过一帮专门的害人精,斗不过,又没有那么多的圣卷照拂,自然只能避其锋芒了。
政斗中,能够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已经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儿了。
“沉翼,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详细说说。”朱祁玉选择了把话挑明白了说。
沉翼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臣…臣确实是听到了,户部的司务最近听到了些风声。”
朝中的司务是九品官,就是各官署的秘书处,这些司务们,官位不高,可是这消息个顶个的灵通,彼此之间的消息不问来路,但求可靠。
这些消息,九成九都是极为可靠的。
显然,沉翼怕了,他心里不是有怨气,是没底气。
沉翼怕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不怕才怪,就那些断子绝孙的手段,润物细无声,的确是难以应付,若非襄王的圣卷足够厚重,早就遭重了。
朱祁玉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这些事儿是从搞李宾言开始的,之后就是襄王,现在是沉翼,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软柿子,好捏。
“兴安,把朕准备给沉尚书的奇功牌拿来。”朱祁玉对着兴安说道。
奇功牌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对沉翼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并且坚决执行和贯彻的嘉奖,而且朱祁玉一直等政策落地,派出了缇骑去探访,才最终决定给沉翼。
这牌子早就打好了,上面还写着沉翼的名字,朱祁玉本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上告宗庙后,再颁授奇功牌。
但有人不想让沉翼过年。
“这这,臣何德何能,这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臣只是提议,都是陛下主持,方有今天的成效,这这…”沉翼看着兴安端上来的奇功牌,上面还铭刻着事由与姓名,一时间有些慌神。
他提出来了,但是他做不到,最后还是陛下一力主持才有今天,他就是做了些本职工作罢了。
“不要啊,不要朕收回去了。”朱祁玉笑着说道。
“要要要!”沉翼接过了奇功牌,恭恭敬敬的行礼,俯首说道:“臣叩谢天恩。”
“不瞒你说,这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朕也给朕自己打了一块,你都说了,这个功德,朕也有一份不是?”朱祁玉示意沉翼平身,解释了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奇功牌,朱祁玉也领了一块,这是他的第二块。
朱祁玉的第一块是京师之战,上阵夺旗拿回了稽戾王那烧了半面的龙旗大纛拼了命挣来的。
而这第二块,就是十年之后的今天了。
朱祁玉自己一共就两块,可见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奇功牌在他心里的地位。
这块奇功牌给了沉翼,就代表着从今天起沉翼沉尚书,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像北伐这种机要事儿商议,是要叫上他的。
奇功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贺章为了坐稳左都御史的位置,把右手都丢了,成了独臂御史。
朱祁玉对着沉翼说道:“朕这皇位啊,一来是祖宗庇佑,二来,就是民心所向。朕有一块参政议政的通政司七品官牌,专门用来行走体察民情。”
“得民心者方能天下,才能安天下。”
“陛下圣明。”沉翼收好了奇功牌,底气立刻就足了。
沉翼走后,朱祁玉的脸立刻变得冰冷,他知道,有些人活得不耐烦了,着急去解刳院里住下。
“卢忠,带着缇骑,把这个在背地里使阴招的家伙,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揪出来。”朱祁玉对着阴影处的卢忠说道。
卢忠平日就在御书房,只是他待的位置如同把自己融进了阴影里,很难看得到,作为朱祁玉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朱祁玉这些年已经很少动这把刀了。
刀什么时候最让人害怕?在鞘里的时候。
锦衣卫这把刀很多年没有亮出来,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被锦衣卫支配的恐惧,朱祁玉很有必要帮他们好好回忆回忆,那种发自骨髓的颤抖。
这些文官们的逼逼赖赖,大多时候都是一些无聊的话,但是总归有那么几句是有用的,大明有三司,锦衣卫是法司之外的法司,法司之外有法司,朝廷之外有小朝廷成何体统。
非常时刻,就要动用非常手段,大明即将迎来永乐年后的第一次远征,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阴影中的卢忠走了出来,俯首说道:“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