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谥号、赠官和金山陵园的待遇,很快就传遍了京师,京师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个有些古板的老夫子。
王直记得,这天他钓鱼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官邸,王直还挂着当朝太子少师的官身,这官邸,自然可以进。
“来都来呗,还提着东西作甚?”胡濙拿到了王直的拜帖,直接到了门口相迎,一见面胡濙就打趣的说着话。
王直提了几条鱼,最大的一条有三尺长,王直自己提不动,让家里的门房提着。
“我这刚钓的鱼,这还没进我家门,到你嘴里就成了送你的了?我这一年还钓不到这么大的巨物呢,胡尚书这张嘴啊,一如既往的刁钻。”王直乐呵呵的说着话,让门房把鱼交给了胡濙的家人。
二人来到了小阁楼里,王直和胡濙绕了几句白话。
“陈循居然也能入金山陵园,那我也就不怕了,陈循能入,我就更能入了。”王直和胡濙说到了今日来访的目的,王直可不像陈循,搞出了儒袍上殿的大事来,他没犯什么错,死后埋在金山陵园也是陛下许过诺的。
胡濙倒是笑着说道:“陛下说一不二,当初你和琅琊王氏一刀两断,不能落叶归根,陛下就给你许了诺,陈循入得,你自然也入得。”
“还有,看看你说什么胡话?我可比你大四岁,我都不说死呢。”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生死的确是有些看澹了,生死变成了一个可以谈的话题。
“我本来以为我过不了这个冬天,陈循这个老倌,到底是走到了我前面。”王直还记得当年文华殿廷议,陈循摁着他的手签字废朱见深太子位的事儿。
王直和陈循一直不大对付,到底还是陈循先走了。
一死百了,当年那些恩呀,怨啊,都随着陈循身故,烟消云散了。
“到底陈老倌是对的。”王直感慨万千的说了一句莫名所以的话。
“那是陛下干得好,哪里是陈老倌料事如神。”胡濙知道王直和陈循之间的因果,提了一个不同的看法。
王直当初为何不肯在废除朱见深的廷推上签字?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太愿意失去制衡皇帝的手段,臣权和皇权斗了那么多年,这朱见深的太子位,本身就是一道保险,若是这个郕王殿下登基之后,跟海昏侯一样胡闹,也有废立的手段。
一个胡作非为的主上,最后会闹出多少乱子来,王直非常清楚。
事实证明,陛下非但不是海昏侯,还是少有的明君。
所以两个人争了那么多年,还是陈循赢了。
王直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胡尚书啊,我有些疑惑,还请胡尚书解惑。”
“解惑不敢,交流一二。”胡濙看着王直,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吗?
王直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低声问道:“你可是大明少数的谄臣,体察上意,那是你的优势,你说陛下身后到底有没有一个像姚广孝一样的黑衣和尚给陛下出谋划策?”
胡濙摇头说道:“王老倌啊,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这还看不透吗?燕王府打下了天下,也不是姚广孝的主意好,那是燕王打赢了,才成了文皇帝。”
“再说了,陛下在哪做什么,大家都看着,若是有姚广孝这样的人物,能藏得住?”
“那就是没有?”王直不搭理胡濙的揶揄,刨根问底。
胡濙颇为笃定的说道:“没有,当年你们胡乱琢磨,陛下就是陛下。”
王直欲言又止,止欲又言,最终还是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还不如在朝堂之上的时候爽利。”胡濙看着王直犹豫的模样,就是一顿数落。
胡濙圣卷在身,奇功牌在手,自然无所畏惧,可是王直自然有顾虑。
“你说这皇嗣,得继大统,到底是这天分重要一些,还是这培养更重要一些呢?”王直很是组织了一番言论。
人老了,临到了,总会想一些身后事儿,王直和胡濙同为太子少师,皇嗣的培养就至关重要了。
谁得继大统那自然是陛下圣意独断,可是这继承人到底是天分更重要,还是培养更重要?
若说培养,陛下在做郕王的时候,可是一点帝王培养都没有,奔着闲散宗亲去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国政政务一样不通。
可是陛下做得很好。
若说是天分,那就是形而上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到底什么是天分呢?
这就是王直想要表达的观点,他本来以为陛下身后有个万丈高人,指点陛下,可是时至今日,仍然认为陛下身后有高人,那便是愚蠢了。
“王老倌啊,你这是准备造反吗?”胡濙一脸狐疑的看着王直,这王直的话,大抵的意思就是这天下之主有能者居之的意思在。
讨论皇帝是天分重要还是培养重要,那不就是讨论天命所归吗?
这离造反,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王直立刻就坐不住了,勐地站了起来,指着胡濙愤怒的说道:“胡老倌!你莫要污人清白!我王直踏踏实实做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你你你!我懒得与你分说!”
胡濙看着王直的反应,也知道王直只是担心大明的日后,而不是准备学司马懿,便沉默了片刻说道:“天分也好,培养也罢,都重要,可有一样东西最重要。”
“什么东西?”王直看着胡濙满脑门的官司,他不愿意跟胡濙打交道,就是和胡濙说话,总是不知不觉的陷入胡濙的节奏。
“陛下有一块七品通政司的参政议政的火牌,不知道王少师可知道?”胡濙说起了到底何物重要。
王直毕竟是明公,现在还是皇嗣们的太子少师,他点头说道:“我自是知道的。”
“那东西最重要。”胡濙颇有感触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