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当然计较!
不计较,徐有贞这么些年,能不敢回朝?不计较,袁彬要从东胜卫要回迤北尽忠,朱祁玉能发那么大的火气?连王复在康国逍遥快活不肯回朝卖命,朱祁玉都计较。
朱祁玉的计较,主要是针对有才能的人,他是个俗人,他当然想获得肯定,尤其是陈懋这种一生都在为大明征战的老人。
朱祁玉知道这个问题非常非常非常的幼稚,哪有皇帝当着臣子的面儿,问臣子,你忠心不忠心啊?
臣子能怎么回答,只能说臣的忠心,日月可鉴。
可让朱祁玉忍着不问,那只能让朱祁玉更憋屈,他向来是直来直去,心有疑虑自然要问。
兴安更是眉头拧成了麻花,陛下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奇怪的很。
陈懋眉头皱了皱,原来是这件事,陈懋疑惑的说道:“陛下当年让臣监刑斩首宋彰,不就是在问臣该不该太庙杀人?臣在东南杀了宋彰,陛下在北衙杀了稽戾王,这都是罪人伏诛,天公地道。”
福建波及五省的百万之众民乱,叶宗留、邓茂七的民变,都是福建布政使宋彰等官员把手伸向了百姓米缸的最后一把米,陈懋监斩宋彰,连那驸马都尉赵辉都差人求情,陈懋还是遵循圣旨,将宋彰在光天化日之下验明正身,斩首示众。
陈懋一直以为皇帝是拿宋彰试探他,试探他对太庙杀人的看法,现在看来,陛下这么些年一直带着这个疑问,给他加官进爵。
到这个时候,陈懋也不得不赞叹陛下的心胸宽广,换成了陈懋,陈懋不敢对心有疑虑的人,如此器重。
现在的陈懋可是等王爵待遇的浚国公。
“原来浚国公当年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朕才思不敏,让浚国公见笑了。”朱祁玉得到了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桉,而且陈懋的回答非常完美,把当年的旧事拿出来为证,无懈可击的回答。
无论这是不是陈懋的真心,这个答桉,是朱祁玉很满意的一个答桉。
陈懋却连连摆手,言真意切的说道:“不不不,陛下,这不是见笑。”
“陛下,若是两个人有了间隙,那一定要说清楚,否则小人的谗言就会在其中挑拨,这种间隙就会越来越深,最后本来一件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小事,反而闹得不可开交,甚至闹到生死相见。”
“陛下向来有话放在明处说,在臣看来,才是英明之举,尤其陛下是皇帝,九天之上的君王,若是不把话讲清楚,讲明白,反而让臣子难以自处,臣不认为陛下所问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陛下问了,臣回答了,这件事就清楚了,若是云里雾里,不清不楚,于君于臣,皆疑皆虑。”
朱祁玉一时间,不知道是陈懋的这般年纪的高情商,还是陈懋的真心实意。
陈懋无法证明自己真心实意,这么些年,陛下振武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陈懋本人,从宁阳侯到浚国公这一步看似只有一步,却是最难的一步。
他清楚的知道,陛下还是那个直言不讳的陛下,不让朝臣们猜来猜去的陛下,陛下还是原来的那个陛下,十一年来,不忘初心。
“陛下,臣这临到了,有件事,也憋在心里很久了,既然回来了,不打算走了,臣就直说了。”陈懋颇为严肃的说道:“陛下,是时候培养党羽了,陛下喜欢墨翟,但是万万不能学了墨子节丧,不立牌位,若是如此,他们便会欺陛下,后继无人。”
“不仅要竖旗,而且要把旗竖的根深蒂固,竖的深入人心,把旗的根竖到大明的角角落落里去,即便是日后他们得势,也不敢肆意妄为,便不会人亡政息。”
他们是谁?
陈懋没明说,朱祁玉和陈懋都知道,这个他们是谁,妄图窃国为私的蠹虫。
“朕知道,朕把浚国公府,放在交趾,就是竖旗,浚国公以为呢?”朱祁玉选择了正面回答问题。
“然也。”陈懋一愣,随后一乐笑着说道:“臣还说于少保身在局中,不知庐山真面目,臣亦在局中,陛下既然知晓,那臣便安心了,安心了。”
墨翟是一个理想主义的践行者,朱祁玉从来不是,他很现实。
陈懋到了这岁数,到了这个关口,其实很担心人亡政息,人老了,就容易想这个问题,陛下很喜欢墨翟,平日里也喜欢做铁匠,捣鼓那些奇物,陈懋是担心陛下学了墨翟,节丧不立牌位,没有牌位便没有教众,那可不是任由他人泼脏水?
好在,陛下清楚。
朱祁玉并没有和陈懋太过深入讨论这个问题,让大明变成自己的形状,这是朱祁玉这十一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儿。他笑着说道:“十日后,大军回营,浚国公代朕前往德胜门迎归大军如何?朕本打算去北土城迎大军凯旋,奈何礼部那群吊书袋,说什么都不肯。”
“臣领旨。”陈懋俯首领命,作为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于情于理陈懋都要去,而且他老了,中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还是要交给年轻人。
石亨、于谦就是年轻人。
朱祁玉把陈懋送到了御书房门前,陈懋再次俯首告退,在小黄门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出了聚贤阁。
兴安有些迷茫的问道:“陛下,臣不明,为何要跟浚国公说当年太庙的事儿。”
朱祁玉看着陈懋的背影回答道:“朕得问,要不浚国公没法说,他老了,朕还年轻,朕不问,浚国公他心里不安稳,他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朝廷对浚国公府的态度,看看朕对浚国公府的态度,以便决定浚国公府是否回迁,这问题就是个定心丸。”
“朕问了,他答了,这便是朕的态度,你,明白了吗?”
兴安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臣愚钝,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