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守夜者,敲了敲房门。
守夜者的声音很是谨慎,小心翼翼道:“小顾先生……好消息,邢云先生已经醒了,您要去看一看吗?”
“醒了?这么快?”
顾慎瞥了眼时间。
才三天……他倒是没想到冢鬼苏醒的如此之早。
毕竟被天鞘刺地重伤,这可不容易恢复啊。
顾慎连忙退出冥想。
他来到了顾家基地外面,被冷风一吹,精神瞬间清醒了许多。
顾慎随口问道:“冢鬼现在的情况如何?”
“邢云先生……”
身旁守夜者的神色有些古怪,说话也吞吞吐吐,终是无奈道:“您过去看了便知道。”
顾慎微微皱眉。
人醒了,还能有什么事?
直到他走到病房窗前,看着那个床榻上两眼木然的病恹恹男人,才意识到不对……冢鬼眼神之中,原先熟悉的那抹神采,此刻全部消失了。
这个家伙,原先是无论遇到什么倒霉事,都会傻乐呵的那种人。
“小顾先生,他醒了之后,就一直这样枯坐着……”
守夜者叹了口气,道:“问他什么,也不回应,准备好的食物摆在那,他也不吃……”
顾慎拍了拍守夜者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别担心。一切有我,你们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好好休息吧。”
这几位守夜者,守护在冢鬼屋前,已经很长时间没合眼了。
他们的精神,都有些疲倦。
遣散了其他人后,顾慎以古文布置了简易的“屏蔽阵纹”,然后便进入病房,然而坐在床榻上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看自己。
他开门,关门,坐下来……这些动作,都没有引起冢鬼的注意。
冢鬼就是木木地看着窗外。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苔原鹅毛般飞舞的大雪。
顾慎知道,那个叫“顾锵”的年轻小伙子,在爆炸之中,为了保护冢鬼,用肉身扛住了剧烈的冲击……最终罹难而亡。
这件事情,一定对冢鬼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顾锵的后事,已经被安排妥当……”
顾慎坐在冢鬼床榻之旁,低声说道:“南风把他的家人接到了长野,他不是一个无名之人,我知道,你一定为他的死感到愧疚……”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低声安慰。
可话说到一半。
床榻上的苍白病人,缓缓转过头颅,他那双木然的双眼,落在了顾慎的面庞之上,一双童孔缓缓收缩又缓缓放大,似乎是在调节视距,又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冢鬼的眼神之中先是流露出了一丝痛苦,然后他按住额首,掌背和太阳穴的青筋一阵凸起。
数秒之后。
他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茫然。
冢鬼一字一顿,困惑地问:“谁是顾锵?”
“顾锵……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守夜者。”顾慎声音复杂。
与他意料之中的不同。
冢鬼并没有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的双眼依旧是一片茫然。
他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什么是守夜者?”
顾慎怔住了。
紧接着,坐在床榻上的男人,开始了提问,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迸了出来。
“我现在在哪里……”
“你是谁?”
“刚刚走的人,他们又是谁?”
“还有,我……我是谁?”
顾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些问题,让他猝不及防,不得不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重新打量起了这个坐在床榻上,满脸困惑的家伙。
眼神之中,失去光彩,不一定是因为悲伤。
还有一种可能。
他连自己的“人格”都失去了,当记忆如流水一般散去,这个人恢复到了最原初的状态,他当然不会悲伤,他什么情绪都不会有,只剩下困惑。
顾慎伸出一只手。
冢鬼没有躲。
顾慎的手掌,按在他的额首之上,炽火悄无声息地浸入其中……冢鬼的精神海,与上一次探查的结果一样,空空荡荡。
原来命运先前便给了自己提示,这个家伙在“天鞘”的重创之中,失去的不只是超凡能力,还有最珍贵的记忆。
他没有骗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慎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你的名字是‘邢云’,外号叫‘冢鬼’,现在正在‘顾家’的临时基地疗伤。我姓顾,叫顾慎。刚刚那些人,就是守夜者,他们负责保护你的安危。”
这短短的一句话,对于一个失忆者而言,信息量还是有些大。
冢鬼怔怔缓了半晌。
他想了很久,指向自己,有些茫然地问道:“我……在疗伤?”
“不久前,你遭遇了一次意外。”顾慎道:“你现在身上很多地方,还缠着绷带……没有医师的允许,你最好不要下床活动。”
冢鬼低头看了看自己。
砸到他身上的那些天鞘碎片,虽然很小,并不致命,但依旧刺穿了他身上很多地方,如今这些“石屑”已经被清理干净,他身上包裹着大大小小十数处绷带。
让顾慎庆幸的是,冢鬼脑海里还是记得一些东西的。
至少,他没有问自己“绷带”是什么。
“我是……很重要的人吗?”
冢鬼紧张起来,“你,你们……这么多人都在外面保护我?”
“算是吧。”顾慎笑了笑,道:“你算是一个很厉害的‘翻译家’……”
“翻译家……”
冢鬼知道这个词的含义,这不是一个什么厉害的职位,他长长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我并不算是什么真正很重要的人……”
“你似乎很高兴?”顾慎有些诧异,这家伙失忆之后,脑回路好像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啊……”
冢鬼捂着脑袋,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好像伤害了什么人,如果我是很重要的人,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吧。”
如果失忆。
他情愿自己是一条杂鱼。
这个世界少了他,一样运转。
“……”
顾慎的眼神复杂起来,这样的冢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站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个可怜兮兮的病人。
起身到屋外,顾慎拨通了顾南风的通讯器。
“小顾,听说冢鬼醒了,他情况如何?”
还未等顾慎开口,顾南风便关切发问。
冢鬼苏醒之后,临时基地的守夜者第一时间便向他汇报了情况。
“他情况不太好……”
顾慎站在窗外,大雪纷飞,他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神情惘然的枯瘦病人,目光对视一下,便立即收回,轻声叹息道:“他失忆了。”
“失忆……可能是‘天鞘’带来的副作用影响。”
顾南风略微沉吟,道:“人没事就好,只要醒过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能估算出,他恢复的时间吗?”
顾南风停顿片刻,感慨道:“偏偏是失忆……真是让人头疼。”
顾家很多人都期盼着冢鬼能破译出天鞘核心区的“古文”……尤其是二次爆炸之后,这把“石之剑”已经在深水区引起了大量的争议。
很多人都认为,破译天鞘底部的古文,就有机会搞明白,这个“天外来物”的真实来历。
说不定,这真的是“旧世界”留下的意志!
旅者,只不过是一个“激活者”!
如今,冢鬼失忆,破译天鞘古文的任务,就要往后拖延了。
“我无法估算。”顾慎坦诚道:“他可能会失忆很久,天鞘的破译时间,需要再往后延伸了。”
“好吧。”
顾南风接受了现状,他顿了顿,提醒道:“你这通来电的时机正好,老爷子完成了任务分配,围剿罪犯的任务刚刚推进,有些‘年轻领袖’已经开始了行动。关于你的任务,很快就会发送到邮箱中。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收到。”
挂断通讯,顾慎回到屋子里。
既然冢鬼醒了,确认安危,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多待……如今这个状况,自己想说的那些话,也都没什么意义了。
顾慎准备简单道个别就离开。
“那个……小顾?”
冢鬼的声音,让他顿住。
这家伙喊出了熟悉的称呼,但并不是因为恢复了记忆,只是因为这个称呼能套近乎。
此刻他攥着床单,有些腼腆,紧张问道:“你刚刚出去打电话,我听到了一些,你好像是在跟很厉害的大人物聊天,你们……不是要赶我走吧?”
因为失忆了,所以彻底没价值了。
不是重要的人,就不会耽误事情。
可不是重要的人,就很可能会被扫地出门!
“……”
顾慎看着冢鬼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忍不住想笑。
这家伙虽然失忆了,但骨子里流淌的血液还是那个模样啊。
本能还是一如既往的警惕。
“好好住着吧,别太担心,一天三顿管饱。”
他拍了拍冢鬼肩膀,柔声道:“这里的人都很……”
说到一半,顾慎话音戛然而止。
他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在进屋之前,明明刻意布置了清冢陵园的古文阵纹,这些阵纹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屏蔽声音,制造出一个安静的环境。
那么刚刚外出拨打电话的声音,这个家伙是怎么听见的?
他神情立即严肃起来,皱眉问道:“你刚刚说,你听见了我在外面的通话声音?”
“是啊……”
冢鬼满脸无辜,看到顾慎神情,紧张地往后退了退。
“不能怪我。”
他指了指门外那些“古文阵纹”悬浮的方向,声音很轻地说道:“如果你把先前写下来的那些文字,再改进一下……那么‘屏蔽声音’的效果会更好,那时候我应该就听不太见了。”
这一句话,让顾慎的神情,变得变得异常复杂。
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古文图纸,在冢鬼面前晃了晃。
“看得懂吗?”
冢鬼眨了眨眼,他小声说道:“看得懂……吧?”
古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顾慎和冢鬼的交流,也只能用这种略显单薄的方式推进,因为冢鬼就算看懂了,也无法说出来……然后顾慎又取出了一张涂抹了自己精神的无效废纸,这上面的“文字”是他随意的涂抹,他也是修行了数千枚古文的“研习者”,这枚文字形似古文,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
他又问道:“现在呢,看得懂吗?”
“看不懂。”冢鬼又紧张起来,问道:“这个字我该看懂吗?”
“你不必管那些,该不该懂,都不重要。你只需要说实话,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顾慎小心翼翼引导,认真测试,问道:“你看到这张图纸,看着像什么?”
“你想听实话吗?”
冢鬼沉默了好几秒。
顾慎点头之后。
他挠了挠脑袋,十分坦诚地回答,但下意识说出了先前潜意识里的惯用词:“我看着像……依托答辩。”
“……”
顾慎沉默了。
他又取出几张古文图纸,混杂着自己的鬼画符,进行了一番测试。
测试结束之后。
他再次来到了屋外,拨通了通讯器,对那边的顾南风说道:“最新的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听坏的。”
“坏消息,冢鬼确实失忆了,而且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没完全失忆……这家伙现在的脑袋里,好像只剩下‘古文’相关的讯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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