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合趴在新楼下的平坝上,周围是已经蔓延开的浓血。
明恕看到了陈茜,目光相触时,明恕察觉到一丝怪异。
上次在刑侦局,陈茜竭力维护冉合,叫任何人来看,都能看出这是位深爱丈夫,却不幸被丈夫背叛的柔弱妻子。
得知丈夫出轨,陈茜选择不原谅,陈父以官场上的手段令冉合失去工作,这都是正常人的反应。陈茜一定恨冉合,说不定恨不得冉合去死,但在冉合背叛之前,她爱着冉合,他们在学生时代就相恋,如今冉合真的死了,陈茜就算再恨,也不可能不感到悲伤。
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但在陈茜脸上,明恕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有恐惧与惊讶。
陈茜为什么会恐惧?她在害怕什么?
现场还有一位熟人——冉合的出轨对象,杨雁。
杨雁眼中的惊惧比陈茜更加明显,好像死掉的不是自己的情夫,而是一个……
被自己害死的人。
冉合跳楼有多位目击者,事实清楚,不存在他杀的可能。
但明恕敏锐地发现,冉合的自杀没有表面呈现的那么简单。
方远航接到召唤就跑了过来,“师傅,什么事?”
“去查到底是谁在散播‘沙春鬼魂’论。”明恕说:“这个人也许与沙春的死有关。”
注意到明恕正在看自己,陈茜面色一变,好似正努力掩饰自己的恐惧。
明恕将此事告诉萧遇安,萧遇安眯了眯眼,“让技侦查陈茜的通讯记录。”
令人唏嘘的真相,掩埋在背叛的闹剧之下。
周愿拿着一撂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找到明恕,“明队,从三个月前起,陈茜就多次联系杨雁!还分批给杨雁的银行账户打了70万块钱!”
陈茜,杨雁,一个是冉合的妻子,一个是冉合的情人,并非朋友,亦非同事,怎么会在冉合出轨期间多次联系,还有金钱往来?
“另外,陈茜每天都会与一个叫‘王雪峰’的人联系。”周愿又道:“我查过了,这个男人是陈茜的同事!”
面对证据,陈茜脸色煞白,长时间一言不发。
杨雁却受不了了,哭着道:“我没想过会害死冉合!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都怪沙春,都怪沙春!”
明恕也没想到,一桩命案,会牵连出一桩无关的伦理惨剧。
在陈茜与冉合的婚姻中,率先出轨的不是冉合,而是陈茜。
杨雁承认自己是收了陈茜的钱,而去引诱冉合之后,陈茜终于松口,“对,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对冉合早就没爱了。”陈茜双目茫然,像是失去了焦距,“当年是我追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死活都要嫁给他,没别的,就觉得他帅,有才华,农村里来的人,老实。”
“但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受够了!”陈茜咬牙,“结婚之后,贫穷附着在他身上的短见、鄙陋、无知全都暴露了出来。他那个农村里的家就像个吸血大窟窿,我怎么填,都填不满。我嫁了一个男人,凭什么要负担他的家庭?他还想将他那些穷亲戚接到城里来,怎么可能?”
“我一直没有和他生孩子,他家里老是催,他根本不知道,我不生,是因为我后悔了!”陈茜渐渐激动,“我当年如果听我父母的话,怎么会过得这么惨?”
停顿片刻,陈茜倏地干笑,“去年,和王雪峰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人啊,还是得听父母的话,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冉合与我,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明恕说:“去年?那时你还没有怀孕,完全可以选择离婚。”
“离婚?”陈茜像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我离得掉吗?冉家已经缠上我了,冉合和他那帮穷亲戚要榨干我最后一滴血!我出轨了啊,婚内出轨,农村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他们不仅不会同意离婚,还会闹到我身败名裂!”
陈茜摇头,“而且我的父母也丢不起这个人。我嫁给冉合已经让他们失望过一次了,现在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所以你决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让冉合成为背叛的那一方?”明恕说。
“谁叫他经不起诱惑呢?”陈茜鄙夷道:“我怀孕了——孩子当然不是他的,我必须将离婚提上日程,而他也不满于无法与我进行夫妻生活。我找到杨雁,那女的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货。我送了她一个包,让她去引诱冉合,答应事成之后给她100万。她答应了,还答应得特别高兴。想也对,冉合那皮囊还算过得去,杨雁睡他不亏。可惜……”
陈茜低下头,过了半分钟才接着道:“我本来计划再过段时间就把这件事爆出来,没想到出了沙春那事。”
明恕说:“那天在局里,你‘演技’不错。”
陈茜的神色忽然黯然下去,“我练习了很久,没想到得在刑警面前展示。我没有想过害死他,我只是想与他离婚,将他赶出冬邺市,让他再也不能影响我的生活。你们要怪就怪沙春,如果不是沙春的死闹得那么厉害,演艺集团所有人都知道冉合带头霸凌沙春,他……他不会想不开自杀。”
明恕叹了口气,“在你心里,冉合还挺善良。”
陈茜一怔,“什么意思?”
“你认为冉合会对沙春的死感到歉疚,不就是相信他心里还有那么点儿善良吗?”明恕说:“你想错了,他那些歉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跳楼,是因为失去了家庭和工作,他从农村跳出来,终于在城市里有了栖身之地,他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这是最令他骄傲的事。现在这一切,全部毁于一旦,他从拥有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他接受不了,于是选择了自杀。”
陈茜双目睁得极大。
“也许你想过冉合会死。”明恕起身,“但是你不在乎。”
“我没有……”陈茜紧紧抱住头,声音变得嘶哑,“我没有!”
查流言的源头向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沙春鬼魂”这种怪力乱神的流言。民乐部乃至整个演艺集团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
“我真的听到哭声了。”吕欣是民乐部的行政助理,前几天晚上留下来加班,整层楼只有她和另外两名行政员工,“就在我们那层楼的卫生间。当时我吓得半死,根本不敢出来。”
民乐部的人会相信是沙春在哭泣,重案组却绝对不会相信。
明恕当即让查监控,但在吕欣进入卫生间的前后时间段,最靠近卫生间的监控,以及稍远的监控都未拍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方远航说,“师傅,这些监控全部都有盲区。只要知道盲区在哪里,就能够避开。”
“嗯。”明恕先是盯着监控,又看了看整层楼的布局,沉声道:“查其他监控。这人有反侦查意识,知道走监控的死角,但TA未必知道,能够拍下TA的并非只有卫生间附近的监控。”
“明队!”周愿忽然叫道:“来看这里!”
演艺集团新楼设计独特,颇有艺术感,利用镜子、玻璃的组合营造出广阔、光明感。位于环绕走廊的4号摄像头提供的画面里,被黑夜变成镜子的落地窗中,有个身穿白色轻纱演出服的女人,在吕欣进入卫生间之前,缓步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那套白色轻纱演出服,正是沙春最后一次登场时,所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