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没接他的话,这也在意料之中,叶酌靠着石碑,猜他是不是给夸的不好意思了,暗笑“魔修的面子还真是薄,还比不上我这个道修不要脸。”
于是他有些想看看温行现在的表情,但对方不知道坐在那个犄角旮旯。
叶酌扫视一圈,连温行的影子都没看见,他叹了口气“前辈,你不觉的黑吗?听说人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会抑郁的,你过来坐?”
温行顿了顿,过了许久才从黑暗里传出声音“无妨。”
在黑暗里待上一天两天难熬,经年日久,寂静和黑暗就成了习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眼前的一切已经烙印在灵魂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地方了。
叶酌却有心骗他过来,于是他换了个思路,鬼扯道“可是前辈,太黑了,晚辈有点害怕。”
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仙君的演技实在平平,说害怕的时候语音语调毫无起伏,比起害怕,恐怕说是法海对着鬼怪念金刚经,马上要一巴掌把它们拍的魂飞魄散更有说服力一点。
温行却没有怀疑,毕竟叶酌虽然够资格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太太太爷爷,但单看脸还是个青年公子,还是那种从小给父母护的好好的,格外娇生惯养的,没经历过风雨的公子,这种人第一次来白狱,害怕是正常的。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在光芒的边缘坐了下来。
两人安静片刻,温行隐晦的看了两眼叶酌,难得主动出声“你以后见到我这样的人,不可与他过多交往。”
叶酌心知肚明他说的是“魔修“这样的人,但他还顶这个初出江湖毫无修为的身份,干脆装傻“什么样的人?您这样修为高,脾气好,字写的格外好看,可是人比字还好看的人?”
修士之间,说禅论道,夸也是夸修为道统,温行大概是从来没被夸过脾气好,长的好看的,他难得楞了一下,手指细微的摩擦衣摆,眉眼间更是浮出两分无措,随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急急斥道“胡言乱语。“
叶酌见好就收“前辈别生气,我乱说的。”
温行便不再理他了。
却说叶酌这边百无聊赖的发了一会儿呆,温芒塔内寒凉,即使点着一盏灵火,他也打了两个喷嚏,仙君从来不委屈自己,他四处一看,看上了温行看着颇为厚实的中衣,就又找温行搭话
“前辈你冷吗?我有点冷啊。”
温行生硬道“不。”
叶酌道“你不冷的话,那能不能把衣服借……”
可惜那个借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空气里传来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温芒闭着眼睛飘到叶酌旁边,表情十分迷幻道“我的老天爷。”
他木然道“仙君,您不是对衣衫挑剔的要死,非细软的绫罗不穿,绣花不是江川贡府的绣娘不要,沾了别人气味的衣衫,你什么时候也穿了?”
叶酌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这里太冷,我要冻死了?”
他冷不丁给个老熟人打下岔,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十分应景的咳嗽了两声,看着真的仿佛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按叶酌的推测,温行应该不会吝啬给怕冷的人一件衣服才对。
温行在他殷殷切切的眼神下,居然默默的转了个方向,用背对着他,摇摇头道“不。”
温芒啧啧一声,道“您这养的什么不忠不孝的徒弟。”
塔灵插科打诨,叶酌却微微敛了神色,出现这种情况没有其他的解释,只能说温行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魔气这种事。
叶酌甚至猜测永封白狱这种结局,温行本人搞不好是同意甚至满意的,这起码断绝了他魔修的身份被旁人发现,或者他的气运影响旁人。若非如此,单靠一个虚无缥缈的仙君旨意,如何能把半步飞升的魔修困在塔里这么多年?
他越想越觉得他这个便宜徒弟思想有问题。魔修影响身边人的气运这种事并没有得到证实,虽然魔修确实寡亲缘情缘,但十有是堕魔的修士自己杀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叶酌本人并不觉得他的便宜徒弟会走到这一步,
于是他决定多谈两句,开口道“前辈……”
温行的手正在动作,似乎没有听清叶酌说什么,听到声音,微偏过头“嗯?”
几乎是同时,叶酌旁边灯里的火苗蹭的长高了,从小小一团变成半人高的火堆,又亮又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酌问不下去了。他虽然堕仙,塔里的温度不至于真的冻道他,但暖和些总是令人愉悦的。
于是他坐的靠火堆近了些,笑眯眯道“谢谢前辈。”
再次被打断,叶酌还没组织好下一次问话的词,温芒忽然道“有人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塔顶的封印骤然洞开,灿金的阳光直贯塔底,恰如诗中所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有十二广袖深衣的修士御剑联袂而来,为首者高冠束发,正是刚刚见过的简白。此时呼吸均匀气息平稳,早些时候受的伤想必已经好了。
简白神色端庄肃穆,捧着一卷灿金色的卷轴,缓步行至温行面前,对着温行一稽首“雪松长老,宗主接到仙君手谕,仙君夜卜一卦,景城似有异动,令长老前往调查,还请长老尽快动身。”
温行袖中手指微微一颤,似有迟疑,片刻后才接过那卷轴。展开一看,白纸黑字,一笔狂草,看着毫无灵力普普通通,温芒塔印却灵光流转。
他愣愣的看着那卷轴看了半天,面上端肃如常,藏在袖子里的手却莫名其妙开始颤抖起来,叶酌立在旁边,觉着这欺霜塞雪的长老半个身子都在战栗,手指捏着那小小的卷轴,捏的它褶皱变形,几乎要撕碎它一般,还是简白出言提醒,他这才将卷轴收入怀中,微微颔首道“我知晓了。”
即使是他面色平静的接过旨意,这个时候,在宽大的袍服之下,叶酌依旧能感觉他抖的厉害。
叶酌惊道“不至于吧,气到全身发抖,有这么恨我吗?这是打不到本人,就拿我的书信泄愤吗?”
温芒提醒道“仙君你可得藏好了,他要是砍你,我真的拦不住,搞不好我还没发现他拔剑,你已经和大蒜一样两瓣了。”
“大蒜是八瓣”叶酌心有余悸“放心,我修为都这样了,亲爹估计都认不出来我是谁,他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温芒强调“我拜托您可别招摇了,您现在就是一个有的小钱的花花公子,完全是误入下泉,千万不要露馅了。”
叶酌连连点头“行行行。”
——其实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了很久,多年以后,健忘的仙君再度想起这场初遇,才恍然明白过来,若不是敬到了极致,又怎么可能将整块石碑的文字背的滚瓜烂熟,随便抹去那块,也能不百~万\小!说稿,一字不落的复刻,若不是景仰到了极点,又怎么可能明明伤病在身,也要一字一句,将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段落重新雕刻。
然而等简白几人离去,叶酌收拾收拾心情,又发挥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私精神,在温芒绝望的眼神中,他慢悠悠的晃出来,故作惊喜道“景城?我家就在景城附近,前辈能不能带我一把?”
真是十分的浮夸与做作。
温芒哭天抢地“仙君锤炼一下你的演技吧,我觉得分分钟就要被发现,你演的真的好假。”
叶酌脸上维持着无辜又期盼的表情,对塔灵说了一个字正腔圆发音饱满的“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