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章庭微微色变。
叶酌道“不知道你们妖族从哪学的阵法,只是凭这个就想困死温行,有点开玩笑了。”
崇宁仙君当年临仙台上一剑挥下,斩断下泉山八百里云海,硬生生劈出山下一线阳光,剑气所过,万里之遥的东海沧浪叠起,江潮倒流。就算温行只是他挂了一个名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宋章庭咬牙,左右叶酌没有修为也跑不到哪里去,他再无暇顾及叶酌,两个起落纵身而上,抽出长剑,直直刺去。
叶酌站在天井里,他们打的腾转挪移,然而先前温行设下屏障,便是上头剑气四溢,满山草木亦无一波及。此时几人越移越偏,从四四方方的天井下已然什么也看不见,叶酌看了看自己的手,认命的抓着柱子往上爬到了屋顶。
温茫道“您真是瞎猜的宋章庭?我半分没看出是他。”
叶酌道“本来也不是他,幻术而已,神色僵硬而肌肉紧绷,张悬居然觉着这个能糊弄我?本来我还不确定,他破绽太多了,一般人根本不会往宋章庭上想,我若猜出,他自觉掩饰的好,必然追问,不会肯定我那个敷衍的回单,这岂不是说明他心虚?”
温茫奇道“您又如何肯定是张悬?”
叶酌道“温行本来已经是修为极高的了,她真的有事不求他,反倒求我?若说是梦境指引,梦是噩梦,那她不该对梦里出现的我避而不及吗?”
他拨开头顶的树枝,然而枝叶层层叠叠,仅仅能从缝隙中看到一点微光,连几人腾飞的衣角都看不清,也感受不到争斗掀起的风,便干脆盘腿坐在屋顶,双手把温芒平举起来,挂到最高的树枝上,问他“怎么样?“
温芒身体还挺重的,压着树枝一晃一晃的,和荡秋千似的,他扑腾两下腿移到更粗的树枝上,这才开始眺望。
“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两条腿站起来,”按理说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和这帮人耗上这么久,说起来……下泉那次也是这样,您记得吗?我说他灵力断断续续的,好像功法有什么问题。”
叶酌摸摸下巴“他用的谁家的功法?”
按理来说,温行会的应该是两套,崇宁仙君的剑诀,和他自己的魔修功法。
温芒问“你看见铺天的黑气吗?“
魔修同人动起手来,气运外泄,在灵物眼中便是黑雾四溢,天降不祥。
叶酌老眼昏花,眯着眼从重叠的树叶往外看“有,挺浓的。“
温芒道“好,我也看不出什么,我便和您说一说他的功法,那八个妖类已经结了阵,用的是广玉元君的封臣八曜阵,现在天魁挥剑斩向禄存位,文曲和天马位后撤。”
封臣八曜指的是紫薇宫所在的八颗星星,古人向来认为紫薇为天下之尊,代表帝王,文曲等八颗星星是辅佐的臣子。广玉元君用观星所成的图谱演化阵法,此阵以八人为阵,八人各代一颗星星,八人配合之间,恰如斗转。
叶酌道“若是我,该以‘平潮‘从文曲位挥向天马位,而后后撤半步。“
温芒道“温行以‘平潮‘从文曲位挥向天马位,后撤半步,而文曲天马位倒置后撤,左辅和天魁合剑劈刺。“
叶酌道“该以‘醉卧’避开这两剑,前屈‘拂手’,向右攻击左辅位。”
“温行以‘醉卧’避开两剑,前屈‘拂手’,向右攻击左辅位。”温芒道”他身上魔气滔天不错,但用的依旧是下泉的,或者说,你的功法。”他摊手“一板一眼,变都不带变的,你如假包换的亲徒弟。”
叶酌道“他的功法运行顺利吗?若真的如你所说,他在下泉是不该受伤的。”
温芒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不那么顺利,我觉着有点古怪。”
他们你来我往几句话,空中却已经变阵数次,众妖越攻越狠,交织的剑芒铺天盖地。
温芒话音未落,叶酌只看见温行在剑光之中向前一步,他走的很从容,甚至有些缓慢,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剑气横扫之间,已是让人避无可避。
叶酌暗叫一声不好,猛然抱起温芒,就地一滚滚下屋顶。
他落地的瞬间,猛然看见接着几道人影狠狠撞下,快的叶酌几乎捕捉不到他们的轨迹,顷刻之间,只觉地动山摇,山间惊起飞鸟无数。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炸鸣,叶酌抬眼一看,宋章庭直直砸中屋顶,硬生生将庙宇砸塌半座。瓦砾横飞,墙灰四溢。
叶酌拨开瓦砾,眼前的树木倒下大半,刚刚绿意盎然的山顶给削平半座。
宋章庭从地上爬起来,这一众妖修他修为最高,叶酌环顾四野,似乎也只有他还醒着。只是此时这位小公子的形容着实惨淡了些,披头散发,衣衫被剑气划的破烂,她扶着墙壁,咽下一口血沫,面色狰狞“入魔,温行,崇宁仙君的弟子,你居然入了魔。”
温行并未回头。
他顿了顿,说“滚吧。”
声音冷到了极致。
宋章庭不可思议“你放过我?”
温行并未回话。宋章庭到底不是蠢人,他片刻便反应过来,瞬间面露狂喜,也顾不得诸位同伴,跌跌撞撞的御剑飞走。
叶酌站在墙后看了半响,温行的修为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些。便宜师傅非常满意,他还略有些疑惑徒弟为什么放过妖修,当即打算从绕出来细细分说。
温行忽然道”停下。”
叶酌“什么”
他略有些转不过弯来,温行出言的同时,仍向前迈了一步。
只听噗咻一声,树片叶子凌空而来,当着叶酌的面钉入泥土半寸,若是叶酌的鞋在长些,立马便要削去他半根脚趾。
这还是温行第一次对叶酌动手。
此时他依旧背对着他,长风盈袖,衣袍宽大,更显的他这个人形销骨立,似乎单薄的一压就断,然而他的声音却极冷“停下,回去,我不杀你。”
叶酌怔愣半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不停下,也不回去,长老想怎么杀我?”
这句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非但没有后退,还大摇大摆的向前晃了两步,笑意更深“你现在这个样子,眼见灵气逆行,脏腑翻复,我虽然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剑都握不住了吧,又能怎么杀我?”
他笑道“若我所料不错,刚刚那片飞叶,耗光了你周身最后一点灵力吧?”
温行握在剑上的手陡然暴起青筋。
在叶酌看不见的地方,他面色惨白,背影虽然依旧挺立如松竹,腰腹肌肉却在衣袖中隐隐颤抖,似乎忍受着莫大的苦楚。叶酌若是绕到正面,便能看见豆大汗水从他额角不停滑落,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打湿了里衣。
“我没想杀你,杀你我又没有好处,我也不是道修,没有什么魔修人人得而诛之的说法。”叶酌幽幽叹了口气“我早就想问了,雪松长老,你这个别扭的性格,到底是和谁学的?”
温行不答,索性叶酌也不介意,他双手撑开了竹伞,缓步向前走去,在离温行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伞面堪堪替他挡住天空飘落细小的雨丝。
两人共一把伞,这是一个略有些近的距离,叶酌甚至能感觉到温行身上升腾的,潮湿的水汽。
温行似乎从喉咙里拧出了声音,依旧冷寒,却夹杂着不易被人发现的轻微颤音“你待如何?”
叶酌却不正面回答,只道“长老,下雨了”他伸出手,冰凉的雨点落在手心“山间的秋雨向来寒凉。”
见温行依旧无动于衷,他又叹了口气。
“一场秋雨一场寒,长老,我再不带你下山,凭你现在的身体,你明天就必定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