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得想要榨干所有人的水分,长相安却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轻纱长袍,一脸端正的亲切微笑。在这样的边地小镇分外打眼,路过的大娘总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雪兰看着他的错愕,得意洋洋的仰脸笑着,好像早就知道一样。转头看了看斑游那张一动不动的俊俏王八脸。——稀松平常的没有表情。
宋老狗忍不住猜测:这是长相安有意和禁军分头行动?
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做什么小动作?
他也没有问的意思,雪兰却兴致勃勃看着他,恨不得立刻就告诉他。但是周围七八十双眼睛盯着他,他虽然年幼,却还分轻重场合。也只好瘪瘪嘴,跟在斑游身后走。
斑游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领着三个人走到了客栈四层的一间雅间门外。
他看了一眼长相安,长相安看了一眼宋老狗。
斑游点了点头,长相安拉起宋老狗的手腕,走进了屋内。
长相安的手腕炙热而干燥,几乎没有汗。
不像宋老狗,不过两三刻的时间,他的衣裳便湿了一大片。
宋老狗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就被斑游合上了。
屋子里是一个看着十分古怪的长廊,两壁上画着太平国传统的《四礼图》——是以四个历史典故讲述。
宋老狗看了看长相安,长相安握了握他的手,示意宋老狗和他并肩往前走,并将一个布袋塞到了他的手里。
宋老狗只得往前走了小半步,小心地把这个还没有巴掌一半大的布袋,塞进了怀里。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红色十字格的单扇门,门关的死死的,透过门上的十字格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的墙壁上摆着满满的竹简卷牍。
长相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玉印,盖在了墙上的一个凹槽里。
那个玉章,看起来和他在眉禅镇见过的那个金麒麟是一对儿。
不仅大小相近,底部也都刻着古老的窄字。
宋老狗来不及细看,门就开了。
门里却不是刚刚看见的书屋景色,而是一个身穿灰色官袍的女人。
她的身后还跪着三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灰袍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说:“奴才谛庭‘黄字掌印’听茶恭候代王殿下,代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冰冷比斑游更甚,长相安扶她起来,听茶却执意不肯。
长相安从怀里拿出了六个“阄”,上面分别写着“一、二、三、四、五、六”。
他手指盈握,展开了那个写着“一”的纸阄。——高澜之事何因?
这些阄都是用上好的白鹿纸,整齐的折了两折,字迹工工整整的。
“回代王,听说有一位高澜王子在太平国境内失踪了。”
他又展开“二”。——再去查,查明白。
听茶答了声“诺”。
他又展开“三”。——欢喜因何窃幡?
“回代王,此事皆因我国传说中的圣器【盘古幡】所起。传说中,盘古幡可一统天下,但早在十三年前就已不知所踪。太平国绮王欲逐鹿天下,错以御幡儿为盘古幡遗篇,因此派人盗取了御幡。”
“四”。——欢喜如何窃幡?窃幡如何被发现?
“绮王雇佣了高澜武士夜入祈愿阁,盗走了御幡儿。又利用前些时日圣上对高澜的恩典,把御幡儿带到了欢喜国。绮王分赏不均,反被部下反水,将此事汇报给了欢喜王。”
“五”。——再去查,查死人。
听茶又应声而答。
“六”。——北戎。
“仍是时打时休,北戎的首席军师长暗生近日在边境徘徊。”
长相安又展开了那张写着二的阄。长相安的手心微微的浸出了汗,纸条上的字开始模糊不清。
长相安温润如溪水的双眼看了他一眼,宋老狗开口说道:“再去查,差明白。”
“诺。”
长相安笑的如同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雏鸟,真挚而兴奋。他摆了摆左手,右手拉着宋老狗从另一边的门上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个曲折的长廊,绕着一潭死水,狭窄而浑浊,里面还飘着几条凸眼睛的死鱼。
长相安的脸上丝毫不见嫌恶之色,而是张开手垂下宽袖遮住宋老狗看向池塘的视线,也挡住了些许难闻的恶臭。
两人走的有些快,不知又穿过了几个庭院,才在一个茶馆后院走了出来。
斑游和雪兰早已点好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们。
宋老狗一眼就看见了邻桌的几个平民模样的人,他们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如果不是曾见过,宋老狗几乎认不出这是护送他们而来的禁军士兵。
他们到底再搞什么名堂?
长相安刚刚为什么要带自己去那间密室?
而他自己,究竟想不想淌这趟浑水?
满肚子的疑问,被热气腾腾的饭菜压了下去。饭很好吃,他就先享受。
吃过了饭,雪兰提议去附近的集市看看。
路程不远,四人便决定步行过去。路上,雪兰有说有笑地与长相安交流,宋老狗却十分不自然的左顾右盼。
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欢喜国人,看他们烧着七彩色的纸钱,哭着小声念叨着相同的话:“绮王走好。”
集市很热闹,他们吃了很多美味佳肴,也见识了欢喜国精巧的傀儡偶。
他们在一个珠宝商人那里,见到了一种名为“一两金”的茶糖。
糖如其名,不过指尖大小的一颗糖果,却要一两黄金来换。宋老狗好奇地不得了,围着那颗闪着金光的糖绕了七八圈。
刚打算咬着牙把它买下来,那颗糖却已经被长相安,递到了宋老狗的手里。
宋老狗脸上笑嘻嘻地,心里却哀叹了一声:“公子哥还是这样。”
他靠近长相安,把糖喂进了他的嘴里。
他看见长相安的眼睛在炙热的太阳下移开了视线,脸蛋红扑扑的,笑了。
他也笑,觉得长相安像个姑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