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荏有些无奈:“你还跟?”
林雁行举起手腕:“现在才五点,还不到放学时间呢,我没地方可去啊。”
陈荏说:“去学校。”
“……啊?”
但陈荏根本不是回十一中,而是翻墙去了隔壁的实验初中。
初中周末不补课,偌大的校园里寂寂无声,两人从后院花圃翻入,落地后林雁行说:“来这儿干嘛呢?”
“洗澡啊。”陈荏说。
“不去学校澡堂?”
“那边要收钱,五分钟内五毛,我饭卡上没钱。”
“那你……”
陈荏指着教学楼上的男厕所。
“不会吧?”林雁行惊道,“凉水澡啊?”
“你没洗过凉水澡?”
林雁行洗过,但没在公共厕所洗过!
陈荏抓着毛巾肥皂说:“你就在外面给我望风,别让人进来,谢谢。”
林雁行也没给人望过风。
他靠在厕所外墙上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陈荏在里面回答:“穷人呗。”
“我感觉你上天入地的。”林雁行说。
陈荏脱掉沾血的旧T恤:“那是活下去的本能。”
他不会告诉林雁行自己十五年前曾经在学校住过整整八个月,不是在学生宿舍,而是在教室。
每天晚自习结束后,他装作留下来继续学习,等待十一点教学楼熄灯,然后睡在用几张凳子拼成的简易床铺上。没有被褥,他就盖着外套。
他不能睡课桌,因为门卫大爷十二点会查楼,通常是站在窗口举着手电往里照,躺在桌上很容易被发现。
他偶尔会被值夜班的校工驱赶,校工问他怎么不回家呀?天气这么冷早点儿回去吧!
他只得慢腾腾收拾书本走出去,躲在某个角落等待老校工离开。
偶尔也会发现教室门锁上了,但没关系,高一到高三这么多班级,总有教室不锁门的。
同学们只知道他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却不知道他像是个幽灵般在学校游荡,从没离开过。
当然周末和假期他会离开,他得打零工养活自己。
那时候他经常偷溜进实验初中,因为这边是新学校,硬件设施好,每层楼的男厕隔壁都有开水房,有时晚上还会忘了关开水炉。
这意味着他只需要一只脸盆,就能冲一把免费的热水澡,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邋遢。
知道寒冬腊月、半夜两点在公共厕所冲澡的滋味吗?仿佛世界之王。
只不过是世界老鼠之王,瑟瑟发抖,惧怕所有的声响,以及永远不敢钻出下水道。
其实退学离开后他才发现城市里可容纳流浪汉的地方很多,比如医院输液室,二十四小时敞开大门,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再比如那些洋快餐店,晚上甚至还能学习……
可惜那都是后话了。
男厕内部有一排洗手池,洗手池上方有一面镜子,陈荏脱掉衣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细瘦的身体。
他是冷白色的,白骨的颜色。
透过他薄薄的皮肤,能看见骨头的形状,由于缺乏营养,它们如同蒲柳般细软,需要很艰难才能撑起他刚满一米六的身体。
他的面颊还算饱满,但那是假的,是因为发育迟缓而残留下一点脂肪,它们很快就会塌陷下去,与尖瘦的下巴一起突出他那双本来就大得过分的眼睛。
“但是你的头很圆。”他小声对自己说。
不但头圆,他脸小,五官秀丽鲜明,四肢修长,所以才能当平面模特。
因为某些事情断送模特生涯之后,他不得已去夜店上班,最后居然成了招牌,毕竟穿西服打领带的领班比舞者还养眼的夜店不多。
“所以别急,你会发育的。”他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身上。
不是很高,一米七五,但在镜头里看上去有一米八,因为他窄。
他会长成一个漂亮而匀称的家伙,有着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和精致的比例,但是终其一生都在舔舐年少时的伤痕,以至于没有好好地爱过自己、爱过别人。
“林雁行,我洗好啦,不用看门了!”他洗了个战斗澡。
林雁行在男厕门口探头探脑:“这么快?”
“我又不是大姑娘。”他将脏T恤放在水龙头下面搓洗。
林雁行走近,说:“扔了吧,又沾了血又破了洞的。”
“可以当睡衣。”陈荏笑道,“闻闻我还有味儿吗?我可是从头到脚打了一遍香皂。”
林雁行连汗臭味都闻不太出来,怎么能闻到香?
忽然他“哎?”了一声,说:“你这么精心打扮不是想泡我女同学吧?想都别想啊,你毛还没长齐呢!”
陈荏将衣服往水池里一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心想我这么大人泡一十五六岁的姑娘,我还有没有点儿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