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这个时间来,这不是存心给荆州兵找不痛快吗?
桓伊很谨慎,一直没有表达想法,他有一种预感,当桓冲领会了这个消息的用意,新野城的战局或许就将面对着一场巨变!
事关江左江右对峙的大局,其影响面,绝对不仅止于新野、襄阳两城!
桓冲拿着那信纸,眯缝着眼睛,仔细的瞧。
一开始还面有笑意,后来,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岂有此理!”桓冲一把将信纸拍在桌案上,登时就怒了!
“谢安欺人太甚!”
“当我谯郡桓氏是摆设吗!”
那被桓冲狠狠拍在桌案上,差点四分五裂的信纸上,短短的只有几行字,之所以说是一个消息,那是因为虽然是朝廷送来的,却根本就不是一道旨意。
只不过是皇帝司马曜做出了一个决定,把它形成一个文字的东西,传诸全国,晓喻天下而已。
正是司马曜恩准谢玄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诏书!
桓冲疯了!
桓伊没疯,却也心下不平。
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前,也就罢了,他一向个性恬淡,也知道朝廷对桓氏出身的他多有忌惮,自觉当一个称职的边缘人物。
可是,在襄阳大胜之后,司马曜此举,对于荆州部队来说,就是妥妥的挑衅了!
在襄阳战场,诚然北府兵是绝对主力,但是,就连谢玄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战役,最后能取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其中,荆州兵的作用亦是举足轻重。
一向颓靡的荆州兵,下定决心,凝聚力量,终于突破了自身的局限,形成了战斗力。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荆州兵虽然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赏赐,可是,数量远远低于北府兵。
这也就罢了。
毕竟,荆州兵一向属于大晋境内的一支相对独立的军事力量,平日里也很少受到朝廷的支持。
谁让荆州兵是要钱有钱,财大气粗的人设呢!
严格来说,桓冲确实不在乎朝廷是不是给钱,可是,对谢玄的处置,实在是寒了桓老爷子的心。
“何德何能?”
“他谢幼度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
“想当初,老夫以大局为重,愿意与北府兵摒弃前嫌,共同抗敌,哪成想,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反给他人做了嫁衣!”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想当年之事,正是谢安执掌朝政之时,他将北府兵交给了自家侄子谢玄,要知道,北府这支军队,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是谢玄一手缔造。
再往前推,从晋祚南渡以来,北府兵以前的主要成员,便是那些在乱世之中,跟随衣冠南渡的北方流民。
这些流民到了江左,并不会当然的就拥有土地,毫无谋生手段的他们,也曾为乱一方,盗抢之事不绝。
为了安置数量庞大的流民,南渡之初,朝廷就推行了多次“土断”,所谓土断,就是将新迁入的百姓就地分配,划归郡县管辖,并且分给相应的土地。
但是,因为江左江右战乱频仍,冲突不断,流民便不断涌入,一个完善的,管理适度的郡县制,根本就形成不了。
于是,以郗恢的祖父,太尉郗鉴组成的流民部队为基础,渐渐的形成了北府兵的前身。
郗鉴死后,这支军队又被桓温控制,可以说,北府兵正式成为北府兵虽然是在谢玄的手中,且战斗力也更加强悍,但是,谢玄能够成功掌控北府兵,也和桓氏的退让有莫大的关系。
桓冲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谢安是怎样殷勤劝说他以大局为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才过了几年,谢安居然就把大晋境内的最大一份军权交给了谢玄!
这不是在蒙骗老爷子玩吗!
桓冲充分礼让,让来让去,转头竟然发现,全都便宜了谢家人!
“野王!”
“这个仗,没法打了!”
“谢安竟然欺侮老夫到如此地步,便是毫不顾忌面子了!”一时之间,桓冲睡意全消。
别说睡觉了,他现在举起大刀,杀向建康城的心都有!
谢老儿!
你竟敢摆老子一道!
“野王,老夫也不休息了,我们连夜退守襄阳!”
“北府兵本事大,我们荆州兵不过是他们的马前卒,邀功请赏的工具而已。”
“现在,留下新野的烂摊子,让都督中外诸军事谢大将军自己来料理吧!”
说到最后,桓冲的话竟有些阴阳怪气之感。
要说之前,桓伊对桓冲的意见还颇有微词,想要阻拦的话,这道旨意一来,很多话,就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他轻叹了口气,也是无话可说。
“老将军,切莫动怒。”
“为了这帮蝇营狗苟的小人,不值得。”
就算是神仙这一次也难免动怒,更不要说桓伊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现在,就连他这个脾气最好的人,也无法克制的痛恨谢安的作为,可见,谢安这样做,确实是不得人心。
“不过,老将军,我们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中了谢安的计!”
当桓伊开始一口一个老将军,这就说明,他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了,他和桓冲之间,当然是桓冲的辈分更大。
与桓冲不同,到了桓伊这一支的谯郡桓氏,已经和本家的血缘相距甚远,甚至于,论资排辈都已经很困难。
桓冲是个爽快人,更有一种可以和年轻人轻易打成一片的厚脸皮精神,所以,桓伊如何称呼他,他并不在意。
桓冲一脸懵,也不知道是被气懵的,还是被桓伊迷惑了。
形势紧急,桓伊也没有闲情逸致继续循序渐进,连忙给桓冲仔细分析。
“晚辈以为,谢安此举,就是为了挑拨荆州和陛下的关系,故意为之。”
“这又作何讲?”桓冲真实的迷惑了。
感觉桓伊说的话,明明都很简单,可是他老人家却一句都听不懂。
桓伊探身向前,笑道:“以谢安的能力,他不会看不出,一旦朝廷恩准了这个官职,荆州兵一定要揭竿而起。”
“买德郎你不会坐以待毙,整个荆州的士兵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那么,刚刚恢复士气的荆州部队就又要再次面对人心聚散的问题。”
“以往,我荆州兵就被同僚讥讽,外战外行,内战内行,这些年,反戈向朝廷的事情,确实很多。”
“那又怎样?”
“那是别人做的事情,又不是老夫做的!”
“老夫这些年,还不够忍辱负重的吗!”
忍辱负重这个词,未免是太重了点,诚然,在谢安的劝说下,桓冲确实做到了以大局为重,不再对朝廷掣肘。
但是吧,老实说,那些耻辱不都是桓老头他自己惹来的吗?
几次对襄阳围而不攻,攻而不下,这样的辉煌战绩,可不是谢安或者是谢玄帮他缔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