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靖怀十指握成拳状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慢慢地将沈知鹤推开,虚怅刹那盈了他的满怀,孟靖怀抓着沈知鹤的手,触及纤细玉腕的那刻,他眉一瞬成川。
瘦得像只要轻轻一转便会折断。
可孟靖怀到底没有说什么,他压下自己心头的那股燥意,转过身去,想拉着沈知鹤去外阁,向外扬声传膳。
可走了不到两步,他手刚撩起白帐,身后便传来轻细的颤音,让他刹那顿住了脚步,排山倒海般的潮水充斥缠绕了他心尖眼底——
“……你会护着我吗。”
沈知鹤鸦睫沾湿,她说得很轻,却也极平稳。
外头下了几日的暴雨好似停了,四野的日色渐渐地合围拢来,透过窗棂拂进阁,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光。
孟靖怀猛地回头。
他眼里惊诧与狂喜交织,颤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又生怕自己方才是幻听,这副模样令沈知鹤看得鼻尖又是一酸。
沈知鹤曾小心地掩着,藏着,把这份情愫死死压在心底那个角落,不给它光与甘霖,可它还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生满了葛藤,钻进了她的每一寸血肉。
这是她年少绮梦的少年郎啊。
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他毁于一旦。
“你……方才说什么?”
孟靖怀喉间涩涩,眉间难得带了几分无措,他紧紧抓着沈知鹤的手,看着她的双眼,满目的氤氲。
沈知鹤反伸掌,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孟靖怀掌心。
她踏前一步,而后抬头,轻轻扯了一个笑,投下斑驳一影,是春彩映芳菲:
“我说阿怀,城南那家小店老板回乡了,你从前说要跟他学艺做予我吃,如今,还算数吗?”
孟靖怀只觉内心压抑着的那头残暴杀戮的凶兽,那头时刻吞噬自己情绪的凶兽,已悄悄顺伏在地,不作声响。
它找到了归途。
“当然。”
孟靖怀声线极颤,他目光紧紧定在沈知鹤的面上,眸里像天穹打翻了浓墨,晕染开来,可其中的皎月已明朗。
沈知鹤展笑,笑得明净。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阁外轻轻地一声示意拉回二人心神,是莺儿:
“少爷,夫人,膳备好了。”
孟靖怀紧紧抓着沈知鹤的手不愿放开一寸,他眸里闪着碎光,那抑制不住的狂喜仍充斥着他的脑海:
“好了,快些去用膳。”
沈知鹤颔首,瞧他这副模样,柳眉弯弯,难得透出几分久违的娇憨。
孟靖怀尽收于眼底,心头大石终落地,他那个阿鹤回来了。
许是莺儿见阁内无声,踌躇半响,又提高了声调喊了句:
“夫人,丞相大人……也回府了。”
二人面色同时僵了僵。
像从迷雾中走出,又回到了现实。
一帘帐将暖融与料峭二分,远空矗出乌黑的瓦甍,曦光熔金往下淌。
“不必想这些。”
半响,沈知鹤终于开腔,她收敛微动的瞳,定定予了面带惶惶的那人一记眼神,带了三分破茧后的坚定:
“我会理好的。”
孟靖怀刹那提起的心终于安稳地放回了原地,他深深地看着沈知鹤,不错过她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簇眉终于熨得舒展。
孟靖怀伸手,轻轻撩起眼前人耳旁的碎发,柔地像捧着世间珍宝,是最虔诚的信徒,只听他说:
“好。”
“做你想做的。”
孟靖怀会等,也不会去问,他要做的,是护着沈知鹤,然后稳稳当当地,拉开自己手上的紫云弓——
将山河峥嵘踏平,压狼烟予阿鹤添作半味胭脂,做她身后的万水千山,任她驰骋。
过山越水三千里,沈知鹤曾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困进笼囿,如今肯破开自缚的茧探出头来,对孟靖怀来说,这便足够了。
她肯留在自己身边,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