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他手中无兵,而本人相较满屋沙场搏命回来的锐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算夸赞,只要他心中还存了复国之志,就不可能做出刺杀这种同归于尽的蠢事。
二是他虽然口口声声地宣称已经与宿抚分道扬镳,但平心而论,两人仍勉强能算是志向相近的一对知己。应承安想要个海晏河清,宿抚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以他前些日的暴戾,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放任亡国君的挑衅与作对,屡次动杀机,到下手时又却步。
是贪图他好皮肉,还是那微末到他不点破都看不清的倾慕?宿抚要是天真至此,早在北疆风霜中死上无数回了。
三是有世家在外虎视眈眈,两人利益相通,世家一日不向朝廷俯首帖耳,应承安一日不能自断臂膀,抛弃盟友,他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何况……宿抚需要一块试刀石,一只替罪羊。
新君可以在战时对世家抄家灭族,但不能在太平时做滥杀之君,还有谁是比应承安更合适的持刀者与推罪人选?
而只要应承安还想着冒险一搏,他就得按照宿抚的心意行事,既不能反驳,也不能对当下的局面无动于衷,任它发酵。
应承安毫不怀疑,若他让屠毅前去卢府,第二日他就会收到卢府上下鸡犬不留的消息。
因此他才临时改口,让屠毅带人去国子监,因为今夜国子监中不缺……
在内阁行走的翰林院检讨奉命赶来,应承安再度收敛心绪,换上温和语调道:“会试出了这样的差错,士子必惶恐不安,但这一日冷遇下来应当已不至于见了朝廷命官便群情激愤。你为先达者,又未全然步入官场,正合开导一二。”
“朝廷伸张公正还需时日,”他意味深长地说,“但学问不可一日不勤,否则良机至,却因荒废举业错失,岂不痛苦?”
永光元年的状元刘纲年逾四十,是宽厚温和的性情,但不乏机敏,当下听出应承安话中隐意,应道:“臣定好生督促生员用心作文。”
两人离宫时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只得另取了腰牌,从偏僻矮小的角门钻出兴都宫,待屠毅找到自己放在宫门外的马时两人衣袍上都沾了不少雪,又被冷风吹硬,走路时打在小腿上,还有些痛意。
现在不在禁骑马的时辰,屠毅随手捡了名禁卫出来让他回去休息,把马借给刘纲,带着人直奔礼部衙门。
户凭守在礼部,屠毅见了他,也不多寒暄,径直道明来意,取走参加会试的士子名录,将上面的地址分说给属下,命他们一一登门,将士子请到国子监,最后还剩下数人没有分配,自己看了眼地址,把名录收到怀中,回首招呼刘纲道:“走,与本将会一会这位胆大包天的会元。”
户凯住在印玉壶的府中。
印玉壶受构陷被宿抚所杀,家财倒是得以保全,此时是他的长子印元亮支撑一家,招待客人,但因重孝在身,难免有些怠慢远道而来的贵客,好在户凯体贴他伤痛,时常宽慰,又自寻乐子,算得上令人心情愉悦的客人。
屠毅登门时户凯照旧外出寻花问柳,支使家仆为一名初出阁的歌妓一掷千金,与人争凶斗狠,拍掌饮酒,快活无比,好在还记得自己会元身份,掩了面目。
那歌妓抱着琵琶怯怯上前,腰肢像秀柳一般,柔弱无骨地贴在户凯身上,衣上的寒梅冷香直往户凯鼻中钻。
这香味清冽不媚,户凯被美酒熏得毫无知觉的鼻窍一通,欣欣然地笑了起来,抬手搭在歌妓肩头往衣里钻,叫歌妓猝不及防地惊呼了一声,又掩唇而笑,眉眼间春色勾人。
陪他寻欢作乐的纨绔们只见户凯手掌贴在歌妓胸前抓握揉捏,叫那张粉面含羞带怯,泛着淡淡红晕,不免借着酒意起哄叫好。
屠毅从印府下人中问出户凯去向,拨转马头赶到时院中气氛正佳。
分明是霜雪重时,这群纨绔却在无遮无挡的院中坦胸露乳地饮酒作乐,禁卫毫不客气地推开妄图阻拦他们的下人,踹开院门入内的时候险些被院中升腾着的热浪熏得没喘上气。
屠毅跟着他踏入院中,目光一扫,分辨出这股热浪的来源,饶是这位副统领惯于侍候禁内,自以为见多了挥霍无度,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诧神色。
只见院中香炉火囊悬挂四处,正中生有一团篝火,其中火光像水般流淌,被精巧的瓷管导向各人面前,侍者便在火上温酒烤肉,满院酒肉味中又杂幽幽暗香,却不叫人觉得混杂,反倒精神一震。
屠毅分辨不出,最后才进了门的刘纲倒是脱口而出:“千金香?”
户凯从歌妓口中噙来樱桃,醉醺醺地摇头抱怨:“一滴千金的玩意,不及美人体香,名不副实,名不副实。”
歌妓似乎羞怯不已,轻捶了户凯一下,面上红晕已经蔓延到了香肩,惹得户凯哈哈大笑,挑起美人下颌就要上前偷香。
他动作放浪不堪,屠毅不由得皱了下眉,手腕微动,禁卫上前一声清喝,镇住院中喧闹,才不紧不慢地道明来意,转向户凯:“请会元与本将走一趟国子监。”
户凯摇摇晃晃地起身要与屠毅见礼,禁锢歌妓的手臂松了开,歌妓抬起头来,隔着院中的火光审视屠毅片刻,无声无息地解开背后锁扣,从裙摆下抽出嵌了两团雪白假肉的束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