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申弯腰揉了揉膝盖,尽量放轻动作靠近房间,侧耳贴在门上倾听里面动静。
首先听到的是不知名女子的声音,年轻而清脆:“秋兰姐,你准备怎么办?眼看白香那贱人越来越嚣张,你和孩子们都快过不下去了。柯举期瞧见孩子不见了竟然半点不着急,如果不是新来的县令把孩子找回来,他恐怕干脆把孩子当做从来不存在吧……秋兰姐,你干脆向柯举期商量商量,离开吧!”
杨秋兰道:“晴妹妹,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不是我不想离开,也不是柯举期想让我留下。相反,我们恨不得对方在面前消失,永远不出现才好!就像当初我和他不得不成亲一样,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
“秋兰姐,我真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问柯举期拿一纸休书难道还不够吗?柯老爷已经过世这么久了,你和柯举期明明两看相厌,为什么不和离?然后离开来苏,到别的城镇去生活。”
“和离?柯举期哪里可能与我和离?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阻他姻缘,导致他心上人嫁给别人的坏女人,他怎么可能和我和离!你以为我没有想过离开来苏?我爹娘现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路途的劳累……还有小熹,我要怎么和小熹解释?她在柯府里虽然不受待见,说出去怎么也是柯府二小姐。到了其他城镇别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说她是没有爹的孩子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她还小啊……”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拖着吧,这样子太痛苦了……哎,造化弄人……如果不是柯老爷当初荒唐的决定,你们早就各自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再等等吧,再等等……我有感觉,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机会……我要想一个两全的办法……”
“我知道了。秋兰姐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记得和我说一声。唉,我去看过小熹了,手臂上青了好多地方,那些人贩子真是可恶!还有秋兰姐……另外那个你准备怎么办?不是我说,他其实挺乖的,比起柯靖嵩那个小魔王好太多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我心里就不舒服,忍不住生气……看着他,我就想起柯举期的父亲。想起他如何逼我嫁给柯举期,想起他如何拆散我和李大哥,想起他迫我和柯举期圆房……这不怪我,怪就怪在为什么他与柯举期的父亲如此相像。恐怕连柯举期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怎样都好,他也是秋兰姐你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上一代的仇,不该让他来担吧……刚才我也看了看他,他似乎在发烧呢……”
门内发出一阵窸窣声。片刻杨秋兰喃喃道:“是啊……是啊……晴妹妹说的没有错,也许是我魔障了……”
接下来便是女子之间的念叨,没有什么可听的了。唐申直起身离开,到蓄水的水缸旁用木盆装了点水搬回房。他走的很艰难,双腿止不住发抖,却走得极稳,不思退路。
凡世里许多事情是禁不起细细推敲的,何况重来一遍?杨秋兰也好,柯举期也好,白香也好,曹简也好,哪一个在自身的利益面前不是撕去了所有美好的伪装?又有谁可以说为了自身利益着想是一件错事?
唐申以手帕沾水敷在额上,静躺上床榻。
对于柯府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不想去阻止或者改变。解释多了或许会让人觉得虚伪,简单地描述,就是如果柯府不遭受变故,他就不可能到唐家堡去。不到唐家堡去,“柯靖闻”就永远只是“柯靖闻”。他名唐申,从更名那一刻,就只是唐申。
柯府中人,也担的起一句自作自受。嘴里不住埋怨世事无常,不想到底是谁不愿意看清楚事实、谁自欺欺人。所谓动物的慈悲,在他第一次任务将匕首刺入目标的胸口时就尽数被他抛弃。那个时候的他看着跪倒在他脚下丑态毕露不住哀求着,希望以高官厚禄来打动他的朝廷一品官员,忽然就明白了,没有谁比谁高贵。
重生之后,他想了很多。想着往后的计划,想着哪些是可以更改的、什么没有必要更改,哪些人是对他有帮助的、哪些人可有可无……思前想后,都不如方才那一个梦境,教他生生惊醒,大汗淋漓。
这个惊,为的倏然自心底升起的自惭形愧。不知往日哪位大贤曾经说过,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的人,就算取得最终的胜利,也是个可怜的人。唐申觉得这句话很对,再对不过了。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够作为一个平凡人与罗谷雨相识相知……奈何,人心即江湖,想要天命我主,他就无法随波而逐。这样在尘世中沾的满身泥泞的他……是否有资格回应罗谷雨……罗谷雨对外人说道他的好,可知……他是如何为罗谷雨的敢爱敢恨,心生艳羡。
唐申将额上毛巾换了一面,闭眼。天晚了,他的身体需要休息。明早起身便要开始重习基本功。
如果可以……希望不要梦到罗谷雨……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越容易叫人沉迷。纵然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