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随着火炮军官的指挥,卢逊跟着同袍们从左舷转到右舷,或者从右舷又回到左舷。不知转了几趟,又不知道打了多少轮火炮。
卢逊突然听到尖锐的号声,他发现自己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恢复。这铜号声在头顶上响起,也在不远处另一艘船上响起,声音,节奏几乎一模一样。这是要接舷战了。
甲板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是准备浴血奋战的同袍们在给自己和同伴鼓劲打气。然后是激烈的火枪声,这边响了那边响。这是双方在用长短火枪互相开火。杂在其中的是手炮的声音,这是一种大一点的火枪,专打特制的霰弹,一般布置在桅杆的哨楼和艉楼上,大家都叫它“铁扫帚”。
还有手榴弹的声音,在甲板上不停地炸开。只是这边炸开的少,那边炸开的多。这玩意朝廷好多年不生产了,南海舰队没有什么库存了。这次北洋水师南下之前,却是紧急调拨了一批上船。
接着是巨大的吼响,像是烧开的水终于冲突了水壶,又像是两伙狼群终于冲到一起了。两团声响撞击在了一起,然后是刀剑厮杀声,时不时响起火枪声。
此时,火炮甲板反倒暂时安静下来,卢逊和同袍们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此时的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卢逊这才有时间去细看眼下情况。两边船板被打得满是洞孔,尤其是船尾那里最惨,被打出来的大洞足有一两丈见方,就像是一间屋子被切开了一半。
船舱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和人,也不知是死人还是伤者。木板上、木柱上,到处都是黑黝黝、黏糊糊的渍迹。各种不明物体散落在各处,卢逊努力辨认了一会,看出光是身边附近这一圈就有手指头,火炮配件,木桶碎片,眼珠子,不规则的骨头,还有不少物件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头顶上的吼声越来越响,并开始向那边转移,应该是同袍们杀到那边去了。卢逊知道,自己这边的船型要大,炮多炮粗,刚才从炮口看过去,对面的船只在对射中被打得更惨,像勇气号船尾那样的大洞,卢逊就看到了两个,而且一根桅杆也被打断了。同时勇气号装载的水手也多,接舷战肯定能占据优势。
“这里,这里!”船尾的同袍叫了起来,满脸的焦急。卢逊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跟其他几个同袍跑了过去。
站在那个破洞边上,卢逊才看了一眼头皮就麻了,原来对方几个炮手正在装填火炮,瞄准自己这边。对面的家伙看出这个破洞通向火药舱,他们应该是想直接从破洞里把炮弹打进去,很有机会打中火药舱,真要是打中了,勇气号就算完蛋了。
只是勇气号比对面的船要高,对方火炮甲板里的火炮要从破洞里打进去,必须把炮口抬高。他们正在疯狂地用各种东西垫炮身,眼看着炮口越来越高了。
卢逊转头看了一眼,火炮军官已经上甲板去了,汇报情况和领取最新指令去了。现在这附近就他军阶最高了。他毫不犹豫地招呼同袍,把破洞旁边的火炮压低炮口。
现在是接战时候,按照条例,哪怕火炮手暂时休息,所有的火炮也要装填好了弹药,都处于准备待发状态。
在卢逊焦急地嘶吼声中,几个火炮手找来了各种东西,垫在炮座后面,把炮口压低。双方都在争分夺秒地抢时间,卢逊在不停地骂着脏话,今天几乎把这一辈的脏话都骂完了。同袍们也没跟他计较,大家都知道,现在这情景,谁先开炮就赢了,谁慢一步就死定了,大家心里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