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孤!褚令!”闽王一只手无力地拍打着床沿,“就算孤不钟情她,但既承恩露,孤至少可以给她一个名分!何至于到如斯地步!”
“我雪族女子,何曾在乎过名分?终身所求,不过一颗真心而已。”甄姬凉然地笑了笑,像是在说别人,又像说自己,“青丽有青丽的骄傲,她知晓您并无意于她,所以只想圆了自己的梦,谁料珠胎暗结、又逢难产,纵使褚令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得下那个男婴——”
“不——我当时想保的只有青丽,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这世上。”褚令摇摇头,“可青丽说,若孩子没了,她绝不独活;可孩子出生了,她亦走了……我终日云游四方,实在无法带着一个婴孩,便将他托付给迟岛的一户人家。未曾想我数月之后归来,那户人家已人去楼空,孩子亦不知去向,我惊慌之下,便让甄姬帮我寻人。”
“所以,那年你突然坚持要去迟岛上的行宫小住,又不让孤同行,其实就是为了接回这个孩子,是吗,甄姬?”闽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姬,“你为什么不告诉孤!”
“生在皇家,算不得什么好事,”甄姬跪行上前,“扶苏,你扪心自问,做慕容家的王,你快活吗?慕容煦,他快活吗?子华,他又快活吗?”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孤!为什么!”闽王颤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孤这一生,从不欲欠人,临了了,才发现竟欠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王上膝下单薄,说到底,都是甄姬害的。所以甄姬决不能让慕容家无后,不能让闽国无主!”甄姬终于到了闽王的床榻边,她握紧闽王颤抖的手,“阿靖从小和子华一同受教,文才武略,毫不逊色,且他性情果断刚毅更胜子华三分——王上,由他继承王位,必不会负了这闽国的臣民。”
“在你心中,也有闽国,有慕容家吗?”闽王轻轻抚过甄姬的满是珠翠的发髻,仿佛其中也有几缕白发,他心中一酸,“二十多年了,孤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报仇。”
“二十多年了,直到阿靖到迟岛来寻我,说王上快不行了,那时我才发现,所有的仇恨执念,都不如你重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如今我们都老了,我悔悟得太迟了……”甄姬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滴到了闽王的手上,一瞬间,闽王垂死的心仿佛活了过来,他挣扎着起身,挣扎着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扶苏此生足矣。”
……
此时的慕容靖,一时间不知该走向何处,奥园中到处可见的树木、花丛,他满眼满心,好像处处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这座熟到可以闭眼走到每一处宫室的奥园,竟突然变得这样可怕。而慕容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踉跄着步子,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穿过花园,奔过一条条小径,不知不觉他竟走进了南雁楼的后门。而闲来无事的阳樱,此刻刚将大婚时穿过的那件银底大红色的吉服挂在了她自己搭在两棵树之间的一根竹竿上。
“大奥的气候实在是太潮湿了,这吉服料子娇贵,趁着午间的阳光,还是要多晒晒才是,”阳樱一面说,一面迎着风小心翼翼地抚平衣服,她的手触碰到衣服上所绣的青凤飞天图案,那金线仿佛有些硌手,摩挲过去,恪得她心中一颤。那日大婚,直到深夜不知几许,整个奥园似乎都忙于闽王的突发急症,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她这样一个等着被揭盖头的假新娘。彼时她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然而闽国的规矩,若无人揭盖头,她亦只能一直坐等着。不知道外面过了几更天,那人终于来了,在灼灼红烛下,他说:公主殿下,对不起,阿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