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淑勒贝勒要开恩,或是轻判,或是赦免,也要淑勒贝勒亲自对着违法诸申的面儿说出。”
“淑勒贝勒念及我建州诸申困苦,即使庶民行窃,也不忍按律加以极刑,只是稍作处罚,令其服役以代,如此法度存、上下安,方可称为‘仁政’。”
努尔哈齐若有所悟,
“原来上古五帝以前是这样治国的吗?”
龚正陆笑道,
“圣人云,‘隐恶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能得到庶民的拥戴,就在于他们能采取中庸的态度来治理国家、安抚百姓。”
额亦都道,
“可明明制定了法律却不依法处置,那诸申以后不是会更加轻视法律了吗?”
龚正陆敛容道,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法虽如此规定,但如何加刑,必须以淑勒贝勒的裁夺为准,这便是古人所谓之‘一言九鼎’。”
“若是事事都依照法律一丝不苟地执行,那诸申往后便是受法律制约,而不是受淑勒贝勒掌控。”
“倘或有朝一日,诸申利用法律来攻击淑勒贝勒,或是淑勒贝勒至亲至信之人,那淑勒贝勒又该如何自处呢?”
“法律只是淑勒贝勒治理国家的辅助工具,它必须由淑勒贝勒的意志所决定。”
“淑勒贝勒要做的,就是通过法律定义仁义,让建州所有的诸申都认同法律,这就是孟圣人说的,‘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费扬古问道,
“可没有违法的诸申也饿着肚子,他们心里想违法,见到违反的诸申因觅食而被处置,心里只会感到害怕,哪里会认同淑勒贝勒制定的法律呢?”
龚正陆笑道,
“这就要靠淑勒贝勒的赏赐了。”
额亦都道,
“那淑勒贝勒该怎么赏赐来得好呢?”
龚正陆笑答道,
“譬如费扬古方才说这佛阿拉城城中缺水,那淑勒贝勒便可令违法诸申在城中打井,或让他们凿冰送与遵守法律之人。”
“守法诸申通过法律和淑勒贝勒的裁决白白得了一笔‘水’的好处,又怎么会不认同法律有益,又怎么会不感谢淑勒贝勒的恩赏呢?”
努尔哈齐道,
“这不是慷他人之慨吗?我又没有亲自去挖井凿冰,诸申怎么会感谢我呢?”
龚正陆笑道,
“这也是孟圣人说的道理,庶民盖与禽兽无异,只见其表,不见其里。”
“得了好处的人只会想到淑勒贝勒替他们找了一群不花钱的劳力,没有淑勒贝勒他们就享受不到免费的水。”
“他们只会战战兢兢的继续守法,想通过顺从来获得淑勒贝勒给予的其他好处,哪里还会去思考‘为何淑勒贝勒不用凿冰’这样的问题呢?”
费扬古道,
“那要是受罚的诸申想到了这个问题,忽然闹了起来,那该怎么办呢?”
龚正陆道,
“那就出动勇士去镇压。”
努尔哈齐问道,
“镇压完了呢?”
龚正陆道,
“带头的当众斩首,从者一律贬为‘包衣阿哈’。”
“包衣阿哈”即指女真部落中的奴仆,一般来源有三种。
一是由诸申转化而来,譬如平民犯罪,被发落为奴仆,或是穷困欠债,将妻子儿女典卖为奴。
二是家生奴婢,包衣阿哈世代为奴,其所生子女则依旧为奴。
三是战争掠夺的俘虏,女真各部落之间时常互相征伐,掠取对方部落人口为奴。
由于包衣阿哈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所以他们既可以被馈赠,也可以被买卖。
万历十五年的建州女真还没发展出八旗,自然也没有“包衣旗人”和“旗下家奴”的概念,龚正陆口中的“包衣阿哈”只是等同于女真部落中的底层奴隶。
努尔哈齐道,
“那要是有诸申想到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闹,只是不愿再臣服于我建州,那该怎么办呢?”
龚正陆笑道,
“那淑勒贝勒就该给这样的人官爵,他当了官,自然就再也不会反对淑勒贝勒的法律了。”
额亦都好奇道,
“那个舜从前也是这样做的吗?”
龚正陆点头笑道,
“也是这样,《论语》中云,‘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
“皋陶造狱作刑,却能与尧舜禹同列‘上古四圣’,依照的便是这样的道理。”
努尔哈齐感慨道,
“我得之先生辅佐,便如舜举之皋陶。”
努尔哈齐此言一出,便意味着处罚违法诸申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额亦都与费扬古劝了努尔哈齐好半天,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不禁都有些悻悻。
费扬古道,
“龚先生的处置只能应付一时,若是建州的困窘无法解决,任凭淑勒贝勒如何处罚,总会有诸申再冒险跑到朝鲜去。”
额亦都赞同道,
“是啊,外患未平,诸申要是跑得多了,人丁流失也是一大隐忧啊。”
努尔哈齐朝龚正陆问道,
“朝廷近来屡屡向我建州挥师进军,不知先生可有退敌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