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齐回道,
“父亲若不愿见辽东百姓受苦,大可以上疏劝谏皇上。”
李成梁道,
“中使衙门的特权都是皇上给的,他们可以任意践踏官府,无端诬陷告密,专折奏事,直通内宫,我若是弹劾了皇上派出来的宦官,就等于弹劾了皇上。”
倘或朱翊钧没有穿越成万历皇帝,那李成梁对万历皇帝的论断可以说是极为正确的。
历史上李成梁在万历十九年致仕,在万历二十九年又重新上任,复镇辽东八年,其中令其威名扫地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勾结高淮乱辽。
当时高淮作为万历皇帝特派辽东的矿监税使,在辽东大肆掠夺,各地抚按官不敢过问,有时甚至还受到密参挟持,有人为此被削职罢官,而李成梁却甘为高淮之护驾帮凶,同恶互济,使之如虎添翼。
历史上努尔哈赤在辽东的崛起,以及后金对辽东的轻松占领,就是李成梁为保自身权势而与高淮狼狈为奸的结果。
但是万历十六年的李成梁,原来是多么热爱东北这片黑土地的一个人啊。
倘或建州真能从东北出海口上攫取海贸利益,那李成梁作为辽东总兵,得到的好处比现在只多不少。
可他一旦预见了这份好处中对辽东军民的潜藏危机,他便宁愿放弃这份唾手可得的好处。
“皇上是无法听取他人意见的,就像汉武帝可以下‘轮台罪己诏’,但是却容不下司马迁替李陵兵败辩护,遂以‘宫刑’堵塞言路。”
历史上的李成梁能在明、清两朝皇帝之间斡旋保全,确实是有他的一点本事。
就像他现在不但照顾努尔哈齐的文化水平,同时也体谅万历皇帝护短而虚荣的道德缺陷,
“曹操有错只能‘自察’,杨修道破,便引来杀身之祸,直言敢谏的人才如“芝兰”当道,不得不除。”
“历史上从不乏英明神武之辈,可一旦他们当上了皇帝,却只有装聋作哑、唯唯诺诺之徒,才能在他们手下明哲保身。”
“我既不想装聋作哑,又不愿唯唯诺诺,所以我绝不赞成在辽东开海。”
“倘或你实在舍不得那东北出海口,我可以替你递一递奏疏,不过皇上究竟许不许你,我是管不了的。”
李成梁说得慢条斯理,却迅速而直接地打消了努尔哈齐的念头。
这不仅是因为李成梁的反对,更是因为努尔哈齐现在在李成梁面前的人设,还是效忠大明、为国守疆的乖巧奴酋。
“即使父亲不同意儿子在建州开海,那皇上要开凿胶莱河,却又缺钱,儿子总得有所表示罢?”
小鞑子不但脸皮厚,还致力于胡搅蛮缠,
“虽然父亲不想告诉儿子那会中标的‘心腹’是谁,儿子也会准备好建州的一份钱去支持皇上开海的,建设大明,人人有责嘛。”
努尔哈齐目露精光,精神抖擞得仿佛一个现代急于融入白人社会的华人移民,看上去像是谁拦着他遗弃他的通古斯祖先谁就跟他过不去。
李成梁被努尔哈齐的“皈依者狂热”感染了,他不知道当“二鬼子”,尤其是“过于凶狠的二鬼子”,是鞑子们的拿手好戏。
三百多年后,清太祖被他的子孙后代出卖成“生是俄国的人,死是伪满的鬼”,就是源于努尔哈齐此刻的这种比大明官僚还要忠于大明的皈依精神。
“方才我便说了,有钱也得要送得出去啊。”
李成梁淡声道,
“再者,皇上遣自己的心腹来办这件事,想的就是能收的钱就收,不想收的钱就不收。”
“皇上若是不信你,除非你把整个建州交出来给皇上,否则皇上从哪儿收不到你能给的那些钱?”
李成梁的意思是,倘或一个人铁了心要害你,你是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
何况现在对你动了杀心的是皇上,说不定你连今天都躲不过。
努尔哈齐却道,
“儿子听说,皇上近来在清查太仆寺?”
李成梁挑起了眉,
“你听谁说的?我可没见邸报上有登载这件事啊。”
努尔哈齐笑道,
“父亲先别管儿子是听谁说的,总之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罢?”
李成梁不置可否地道,
“太仆寺在京城,和辽东并无关联,你又能寻出甚么间隙?”
努尔哈齐笑道,
“可辽东有苑马寺,这同是官牧军马,自然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