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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偏了偏头,翼善冠下的一对淡眉微微扬起,目光中涌现出一点儿他灵魂中自有的善与仁,有一种格外得、不食人间烟火似得清贵模样。
历史上那个真正贪财好货的万历皇帝在说起敛财时,也绝无朱翊钧此刻万分之一的无辜,朱翊钧就是这样集谦卑与清高于一身的矛盾体,
“有何不同?”
朱翊钧就用他这种谦卑而清高的神情看向张诚,这种神情让朱翊钧看起来很“皇帝”,尤其凸显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无知。
张诚是很乐意为皇帝的无知负责的,这是宦官工作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攫欝攫欝
“皇爷可尝听过一句话,‘科举必由学校,而学校起家可不由科举’?”
朱翊钧定心一想,立时回道,
“你是指国子监的监生?”
张诚笑道,
“正是,生员入监读书以图进取,其中勤谨者,送吏部附选,遇有缺官,挨次取用,此乃太祖爷定下的祖制。”
朱翊钧恍然大悟,难怪先前诸臣对卖官鬻爵这件事如此宽容,原来是朱元璋早在两百年前就为科举打通了另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要不怎么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科举在大明树大根深,连太祖高皇帝子孙都靠科举这片绿荫来遮阴,他朱翊钧一个区区穿越者还能动摇这棵千年老树不成?
朱翊钧笑笑,又冲张诚点了点头,
“此乃国子监中‘坐监历事’之制。”
虽然朱翊钧和张诚言语来往之间字字句句都绕着朱元璋定下的祖制,但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晚明的“坐监历事”已与明初规章截然相悖。
对于以考取功名为业的生员,也就是经过童试取入府、州、县等地方官学的秀才来说,在激烈的科举竞争下,最终能考中进士者仅寥寥数百人,
因此除了一直参加科举考试之外,入国子监读书成为了晚明读书人的另一条重要出路之一。厺厽goafoto.com厺厽
在科举制度成熟的明清两朝,入国子监即获得出身,同时也意味着获得了入仕的资格。
尤其在明朝,国子监监生通过一定标准的考核之后,由吏部铨选,一般可以出任府、州、县中正九品以上官职,亦可授任京官,如鸿胪寺、太常寺署承等。
因此到了晚明,捐纳制度放开之后,有不少生员在屡试不第之后,为了尽早获得出身资格,常常愿意花钱去向朝廷买一个国子监监生的身份,以此谒选入仕。
朱翊钧想了一想,觉得问题还是集中在铨选标准上,
“虽说‘捐纳入监’早有先例,但这用钱买来的监生,朕总忧心他们不学无术。”
张诚笑了起来,巘戅巘戅
“依奴婢看,皇爷大可不必在学术上为这些‘例监’操心,天下想读书、愿意读书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四书五经加起来,至多不过四十三万字,倘或一天到头甚么事都不做,专读个十年八载的,不说倒背如流,也该悟出些门道来了。”
“可皇爷您瞧,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府、州、县学中,永远有数之不尽的‘附生’,原国初规定,生员名额皆有定数,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人月给米六斗为廪食,但到了如今呢,不领月米、自备食粮的学生各地官学中有的是,读书人如此之多,如此之多的读书人又专读那四书五经的四十三万字,皇爷如何还为我大明学子的学术而担忧呢?”
朱翊钧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用钱买来的监生,实际上也早就已经达到了能任官的标准?”
张诚笑道,
“是啊,皇爷,这办差当官和四书五经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科举将这两者联系了起来,在这之中构建了一套相关标准而已,奴婢没有通过科举,不是一样能为皇爷办差吗?”
“每三年一届考出来的进士不过是吏部划定出来的人数罢了,事实上这几百个进士名额换哪个读书人来中选都一样,同这做官的人是好是坏没有丝毫影响,天下读书人读的都是同一套四书五经,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在东汉时当官做的是那些事,两千年后在我大明当官做的也是一样的事,科举并不能让官员变得更好,皇爷,科举只是让想当官的人都去读书考试了而已。”
朱翊钧道,
“倘或这有实际做官能力的人数,远远超过官缺进士的名额,那不就相当于每次科举都是在浪费我大明人才的时间和精力吗?”
张诚道,
“称不上浪费,皇爷,只有能通过科举甄别的方能是人才。”
朱翊钧道,
“那也就是说,这大明的‘人才’,每三年才出现几百人,不在这几百人里面的,即使再有能力,也不能称作为‘人才’?”
张诚理所当然道,
“自然如此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道,
“可这本来能通过科举考上的名额被朝廷作价卖了,岂不是对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十分不公?”
张诚笑道,
“不会,生员捐纳入监之后,如果不愿意通过吏部的漫长考核,便要再花钱捐纳入官,且花了钱,最高不过可捐纳得六品官,再想往上就必得科举正途出身了,否则外朝的文官也不会乐意啊。”
朱翊钧道,
“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钱,从生员到入国子监读书到正式入仕做官,是可以一路买上去的?”
张诚道,
攫欝攫欝。“确实如此。”
朱翊钧有些不明白了,
“既然一个生员可以通过正规途径花钱买来正六品以下的官职,那长此以往,在我大明当官的,理应个个都是原本就家财万贯的富民,如何还会甘心受科举限制?”
张诚笑着回道,
“这便是吏部的职责了。”
朱翊钧呷了口茶,
“难不成这里头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张诚道,
“猫腻倒没有,只是皇爷心善,奴婢怕您知道了不高兴。”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