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忽然道:“昨天你去了白云观?”
许三笑不禁微微一犹豫。
李虎丘却笑道:“京城说大真不小,两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会,说小却果然也不大,真正值得重点关注的也就那么几个点和人,何四航是老一代的英雄前辈,被誉为玄门百年内唯一具备与李神通抗衡潜质的天才,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曾得玄门大师劳宫汉摩顶开慧,此人失踪了三十多年,一回来就夺去了玄门的控制权,这样的人物找我的女婿去谈心,我怎能不关注?”
许三笑心中一叹,李虎丘的态度很和蔼,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正如仙姑姐姐说的,这位亲老丈人比何四航难对付多了。何四航是摆明了车马要一统玄门,自己还可以搪塞抵挡见招拆招,而且中间还有何问鱼从中斡旋缓冲,一时半刻的还应付得来。而眼前这位却不同,他只强调家庭关系,其余一概不谈,表面亲和,内在却是根本不给许三笑选择的余地。
李虎丘续道:“说起这位何先生来,还有件事你大概不清楚,他在年轻时教过一个学生,如今已是政治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你需明白,他虽是江湖人却又不仅是个江湖人。”
许三笑心念一转,已明其意,试探问道:“您呢?您是不是也早有立场?”
“人在江湖,谁能由己?”李虎丘淡然一笑道:“我这个老江湖当然更加不能幸免,我可以这么对你说,我是个很讲传统的人,做事相对于你那个忘年交而言比较保守,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变通,只是希望这个过程能够循序渐进,始终在可控的范围内,而这位何先生的学生却是个急性子,激进强硬派,现在那人是元首手中一把快刀,但如果要切割的东西太硬,这把刀迟早会有用钝了的一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三笑现如今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委书记,却因为阴山狼城的缘故,已经掌握了这天下最灵通的讯息资源,眼光和格局都非过去可比。综合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后,很快便分析出李虎丘话中暗藏的深意。
谢润泽上台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借扳倒宋义一事竖起一面反腐大旗。此举虽然大快民心,但在权力圈中却并未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赞同。这其中便有相对支持的保守派主张循序渐进。也有激进派主张快刀斩乱麻,认为民心可用时不我待。以中纪委书记付明义为首的纪委便是谢润泽手中的这把快刀。更有些人阴怀莫测,伺机而动,在等着谢润泽的反腐工作犯错误露出破绽。
党内派系林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李虎丘话中含义已经挑明了他的立场,以及何四航的立场。华夏社会几千年形成的格局里,外有江湖,内有庙堂,二者相争又相容,相互对抗又相互成全。这是永恒的曲目,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许三笑沉思良久,李虎丘这番话是在向自己阐明立场,但同时也未必没有让自己表明立场的意思。让自己在稳进派和激进派之间做出选择。内外局势尚不明朗,在这个时期做出任何选择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这个选择能做吗?许三笑扪心自问,答案是否定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我不能现在就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就目前来说,我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虽然我不否认自己是赞成新元首的作为的。”许三笑斟酌着用词,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跟您说一说我的看法。”
李虎丘似乎对许三笑的态度并不是很介怀,额首道:“说说看。”
许三笑接着刚才的话头道:“文化界人士做事情总有些书生意气,因为他们见的血少,不知道死的滋味,口号喊的山响,真到了流血的时候,有风骨往往只有极少数,不仅是纸上谈兵能堪大用的更是少之又少,元首现在把他们抬的很高是为了踢开前三脚,也是为迎合恢复传统的需要,但一旦反腐工作推进到真刀真枪血光崩现的阶段时,这些文化界的精英们最了不起也就是摇旗呐喊,真正顶用的还是暴力机关。”
李虎丘插言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国家稳定的根本也就动摇了。”
许三笑道:“所以,我到现在还是不太看好新元首的作为。”
李虎丘嗯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对显门那帮人的政体改革计划有什么看法?”
许三笑道:“我觉得这才是解决华夏共和国社会问题的根本良方,政体不变,反腐也只能杀一批贪官,形成一时风气,时间久了,还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李虎丘眸中放光,道:“你觉得可行?”
许三笑摇头一叹,道:“想法是好想法,一党执政,多党参政监督,修改宪法,把政府职能变管理为服务,等等想法都是很好的,只可惜过于理想主义了,缺乏足够的实力支撑,要动的是整个党的蛋糕,恐怕连新元首都不敢真这么干。”
李虎丘没计较许三笑的立场问题,轻哼了一声,道:“不但不敢这么干,甚至还会坚决反对这么干!反腐的目的是挽回执政党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搞政体改革却是要动摇执政党的绝对领导地位,这其中的政治风险不是他谢润泽一个人能担得起的。”
转而又道:“好小子,我之前自觉得已经高看你了,却没想到还是把你小瞧了,就冲你今天这番话,这个县委书记就当的有点屈才,过了年,北沟县里该做的事情理顺之后,你就挪挪地方吧,甘凉的金城国家级开发区里缺个副厅级的副区长。”
许三笑有点傻眼,知道这位岳父大人高深莫测,却没想过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自己秘密跟宋勇毅接触,为未来早做打算这件事只局限于几个人知道。想不到,他却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小九九摸的一清二楚了。去宋勇毅手下工作是自己的下一步的打算,这样的邀请实在没有理由拒绝,现在的问题是岳父大人说的很痛快,他一个军界秘密组织的头目有这么大力度吗?
李虎丘似乎看出了许三笑的心思,轻声一笑道:“怎么?觉着你这岳父有点年轻,说的话有些大了,说到未必做得到?”
许三笑不说话,低头看着脚尖,却有默认之意。到现在我还只知道你是天兵之首,其他身份却还不得而知,似乎关系到某个极大的禁忌,连何问鱼都不肯跟自己说。心道:要想让我信服,你总该拿出些够分量的东西才是。
李虎丘重重一顿首,道:“也好,看来不抖露出点真料来,你小子还真不大容易信服,你这岳父虽然幼年孤苦,但后来却找到了家里人,也为你跟小燕子找了个开国上将的曾祖,他叫李厚生。”
许三笑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李虎丘是李厚生的孙子?往前追两代时期国家三巨头之一?
华夏俗语讲,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所谓民主时代却不大赞成这种论调。在公开场合里,总是对子承父继这种事讳莫如深。不过在民间,关于领导人的后代身处何职的传闻却早已不绝于耳。相比较北亚近邻的世袭三代而言,共和国在这件事上算是比较客气的,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事还是比较普遍的,只不过在媒体面前都加盖了一层遮挡而已。
李厚生是曾祖,那太子党中赫赫有名的李援朝岂非就是李燕的爷爷?这么说来自己居然娶了当今中枢之首的孙女?许三笑有些不可置信的想着。万万没想到,李虎丘这江湖草莽中最顶尖的人物,却有一个在庙堂宝塔尖上挥斥方遒的老爹。
延伸思维,许三笑随即想到了多年前与李厚生关系密切的那位宋家老爷子,陡然意识到关于自己对金城感兴趣一事是从哪里传到李虎丘耳中的了。宋勇毅曾经是李援朝的工作秘书,两家又有这许多年的交情,李虎丘跟宋勇毅之间有些联系也是正常的。上次自己在宋勇毅面前表现不错,保不齐他跟李虎丘闲谈的时候会提及一句。宋书记不知自己底细不会在意,李虎丘明了自己在江湖上潜势力的能量,又岂会猜不到自己是有意接近宋勇毅?
李虎丘道:“今后在工作方面只管好好干,不必太多顾忌,利用好你的权力多为国为民干些实事儿,另外替我保护好宋勇毅,这个人将来是要大用的,据我所知,他对严朝辉他们那一套其实也很赞同,所不同的是,这个人更重实务,现在他还羽翼未丰,也许多年以后,那个政体改革的构想就会着落到他身上呢?”
话说到这儿,许三笑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向岳父大人缴械投降了,而且是不知不觉中转移了立场,选边站队到了李虎丘的一面。比较何四航的狂猛高压,李虎丘的这份谈话功夫更有着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效果。轻描淡写便达到了目的。
日头开始偏离中心线,李虎丘道:“时间不早,她们都还在楼下等着咱俩下去开饭呢,也是时候让你认识一下家里人了。”
家里人?谁的家里人?许三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禁有些迟疑。李燕当然是,其他人也会把自己当做家里人吗?
ps:披毛生甲出自聊斋,比喻不是人类,在本文中也可理解为不是正常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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