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英先歪着脑袋,对镜子端详一下自己的影子,特别仔细地察看了眼角和嘴边。直到证实这些地方依旧滑嫩光洁,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皱纹,她才放下心来,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在脸上的一小块枕衾压出来的嫣红痕迹上轻轻揉搓着,一边转动着脖颈,使自己的面影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和表情,反映在镜子里。
末了,她似乎被自己娇艳动人的风韵逗弄得快活起来,便把头一仰,对红缨说:“嗯,快梳头吧!”
红缨起连忙答应一声,把几上一只镶嵌着螺钿和玛瑙的梳妆匣子移过来,开始动手替女主人把睡乱了的发髻拆散,小心翼翼地把瀑布般倾泻下来的光亮的长发捧在怀里,然后拣起一把象牙梳子,梳理起来。她生怕把女主人扯痛了,下梳很轻,很慢,一边梳,一边笑着说:“小姐这头头发,真是越来越漂亮好看了,又黑、又密、又匀净。梳子下去,像到了水里似的,自自然然就顺溜了,半点儿劲也不费。放下来光亮的很,都可以当镜子用了!”她一边梳头,一边从镜子看崔云英的表情,只见少女的脸上又是羞涩又是得意,还有几分急切,也不禁笑了起来。
红缨的动作十分麻利,不过半顿饭功夫,便将崔云英的头发梳理好了,挑了枚钗子,做了个坠马髻,又涂抹了脂粉,换了一身淡黄色的罗衫。刚打扮停当,便听到外间有人说:“小姐,有贵客在不劳轩,老爷请您去见见!”
“问问是什么贵客!”崔云英压低声音道。
“是什么贵客?”红缨大声问道。
“是同宗和辽东的王长史!老爷催得急,小姐快些打扮!”
崔云英与红缨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兴奋的光,齐声道:“在外面稍候,打扮好了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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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轩是一座不大的小屋,只有三间宽,一进深,位于崔宅的西院,与崔辨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里他都是在这里接待最亲密的客人。
“请,请!”崔辨伸出右手:“酒菜粗陋,还请王长史包涵!”
“哪里!”王文佐笑道:“我和弘度这些年都是在军中,饮食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这已经很好了!”
“那就好!”崔辨指了指身旁的中年妇人:“这便是拙荆卢氏!”又向妻子介绍道:“这位王长史在辽东屡建奇功,灭高句丽,破平壤城便是他,实乃当世奇才!”
“不敢!”王文佐看了一眼卢氏,只见其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容貌寻常,她听丈夫向自己介绍王文佐,只是矜持的向王文佐笑了笑,看样子气派好似比崔辨还大些。
“她姓卢,多半是范阳卢氏之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的!”王文佐心中暗想。
“王公子!”卢氏举起酒杯:“妾身是个寻常妇人,没有那么多见识,有件事情先告诉王公子,敝家这不劳轩平日里都是自家人相聚,外人是不进来的。既然都在这不劳轩中,那也就不说客套话了,王公子此行来,是想向小女提亲吗?”
“不错!”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在下在百济时就曾听弘度说贵府之女端庄淑娴,宜家宜室!所以此番战事平息,便冒昧前来,还请应允!”
卢氏听到这里,露出一丝笑容:“如此甚好,王公子春秋几何?”
“在下虚度时光,已经三十有六!”
“已经三十有六?”卢氏眉头微微一皱:“看着倒是不像,至多三十出头的样子。那你这个年纪,应该早就婚配了吧?难道是要让我那女儿去续弦?”她口气中已经隐隐有些不满。
“叔嫂莫急!”崔弘度在一旁赶忙接口道:“我这好友一直都在百济打仗,所以耽搁了,确实未曾婚配。你我是自家人,又怎么会让七妹去嫁给一个鳏夫!”
“若是如此,倒也还好!”听了崔弘度的解释,卢氏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她对王文佐笑道:“王公子莫要怪我,我那女儿虽然非我亲生的,但也是自小一手抚养长大,看的如亲生儿女一般。这种人生大事,着实要问清楚了再说!”
“夫人说的哪里话!”王文佐赶忙笑道:“王某虽然处事愚钝,但这点事情还是明白的。不过弘度方才有句话说差了。我虽然未曾迎娶正妻,但已有嫡子,要说是个鳏夫也不错!”
崔辨闻言脸色大变,正想呵斥却被卢氏拉住了,那妇人瞥了崔弘度一眼,笑道:“王公子此言怎讲?”
“王某在出使倭国时,曾经与倭女有染,产有子嗣!”
“这有何妨?”卢氏闻言明显的松了口气:“男女之事,人之常情。你在外从军多年,若是一尘不染,若是有个万一,连个子嗣都没有,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你放心,我家女儿也是懂得礼法的,只要明了嫡庶之别,就绝不会薄待了孩子!”
崔弘度在旁边听得暗呼好生厉害:卢氏这番话却是有几层意思:首先是承认王文佐在外头有私生子的合理性,表示这种事情他们不会在乎;其次,表明态度,提出要求,我家的女儿是嫁过来当正妻的,你前面那些孩子都是庶子,不得触犯未来嫡子的利益,只要你能做到这些,前面那些都不是问题。
“夫人且听在下细说!”王文佐道:“首先,我先前生下的那些孩子您无需担心,除了一子之外,其余的另外赐下姓氏,自有领地家臣郎党,无需劳烦新妇操心。便是继承我姓氏的那个,也有照料他的人,待他长成之后,有母家的产业可继承,无需她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