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王昭棠目光闪动:“你和我现在都不一样了!”
“是呀,时间总是能改变很多东西!”王文佐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我已经给了你两天时间考虑。只要你交出河阳三城,确保浮桥不被破坏。我可以赏你一大笔钱,十万贯如何?如果你想为官,那就外放一大州刺史,你的士兵也可以自行选择回家和加入我军,回家发放路费,留下来我会公平的对待,如何?”
“不!”
王文佐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绷紧下巴,一言不发。
“王校尉!”曹文宗开口道:“您知道守不住的!换了别人也许你能靠城墙守住,但大将军不一样,你心里很清楚!”
“是的!”王昭棠点了点头:“当初在大非川我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但我还是没向吐蕃人交出寨子,因为那是我该做的!今天也一样!”
王文佐的身边传来一阵愤怒的喧哗,人们怒斥着王昭棠的自不量力,并向王文佐争夺着先锋的权力,王文佐却一言不发,就好像一尊石像。几分钟后,他举起右手,喧哗声迅速平息了下来。
“你说得对,王校尉!”王文佐道:“既然我一直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像你这样,那我自然也没有权力让你放弃自己的责任,明天战场上见!”
“明天战场见!”王昭棠向王文佐点了点头:“虽然我曾经希望能够在你的指挥下向吐蕃人报仇雪恨,但看来已经不能如愿了!”说罢,他一提缰绳,向城门疾驰而去。
“主上!”曹文宗压低了声音:“如果要围攻的话,光是打造器械就至少要十来天时间。我带十二个精选的弟子,今晚潜入城中,就能结果这老头的性命。没有这个坚韧的老头,守城军队很快就会开城投降!”
“你想要暗杀掉这个老头!”王文佐笑了笑:“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曹文宗问道。
“你不明白吗?”王文佐笑道:“我的那些刚刚来投奔的河北人可都想着立下功劳,如果你这么轻松的解决了问题,只怕他们最恨的会是你!”
“您的意思是?”曹文宗问道。
“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做吧!”王文佐冷笑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保存实力就够了!”
“保存实力?”曹文宗惊讶的问道:“您不相信这些河北人?”
“他们是在借用我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旦他们达到了目的,就会把我踢开!”王文佐冷声道:“不过我也一样,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他们想要干什么?”曹文宗惊讶的问道。
“现在我还不是非常清楚!”王文佐笑了笑:“不过等大军进了长安,很多事情就清楚了。曹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办!”
“什么事?”曹文宗问道。
“你去一趟长安,想办法确保陛下的安全;如果陛下万一不幸,那你就想办法保住他的血脉,你明白吗?”王文佐低声道。
“属下明白!”
“去办吧!越快越好!”
派走了曹文宗,王文佐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神色凝重。他方才对投靠自己的河北人的这番话并非随意说的,而是这段时间来的切身感受。王文佐出兵打回长安的目的是为了恢复李弘的帝位,如果李弘已经不在,那就从李弘的血脉中选择一个孩子拥立;如果李弘的血脉已经断绝,那就从李弘的血亲中选择一个作为李弘的继嗣继承大位。总而言之,王文佐并没有想摧毁唐帝国。而这些河北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对这个关西帝国怀有刻骨的仇恨,他们借助王文佐之力打进长安之后,是否还会支持唐帝国存在下去呢?这就是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了,即便他们同意唐帝国存在下去,也会对其做一场开膛破腹、大卸八块的改革,河北士族作为一个整体肯定要从新帝国的政治蛋糕中分到很大一块。
对于这些新支持者的主张,王文佐一直保持着非常谨慎的缄默态度,他记下来每个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但却尽可能拒绝过早的表态。他当然知道河北士族们现在提出的要求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但和所有利益集团一样,这些河北士族们在取得胜利之后绝对不会满足于只得到自己‘该有’的,恰恰相反,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攫取更大份额的利益,并将其固化下来,以确保子子孙孙能够永恒不替。这是所有人类的本性,河北士族也不例外,而王文佐能做的只有先利用其力量,同时留出后手,以备不虞。
所以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中,王文佐少有的同意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有些平庸的军事计划——将大军分为几个部分,同时从几个方向进攻河阳城,并排成乘船进攻位于河中沙洲的中潬城,以确保守兵有限的兵力分散开来。这在过往是很少见的,因为王文佐最讨厌的就是在几个方向平均布置兵力,缺乏重点。而这一次,他很爽快的同意了,并赞同了“先入城者为大将”的竞争性命令。
军事会议之后,王文佐坐在帐篷里,寡然无味的独自一人吃着晚餐。外间传来号角和战马的嘶鸣声,若是过往,将自己的热血将随之沸腾,而现在的王文佐平静如水,只是小心的用匕首切碎烤好的牛肉,然后一块块放入口中,就好像在宫殿里进餐一般。他平生第一次变得对正在进行的战争毫无兴致,似乎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大将军,好消息,好消息!”阿克敦从帐外进来。
“什么事?”
“有崔将军他们的消息了!”阿克敦面色胀的通红:“斥候在温县遇到他们了,伊吉连博德先生和黑齿将军也和他在一起!”
“温县?伊吉连博德和黑齿常之他们也没事?太好了,老天保佑!”王文佐兴奋的放下匕首,双手合十祈祷了几句:“那慕容鹉呢?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信使没有说!”
“把人先带过来!我要亲自询问一下!”
王文佐站起身来,兴奋地搓着手,原先的无趣和厌烦从他的身上荡然无存。他终于有机会得到第一手的关于长安的消息了,哪怕是有些过时的,那也比不知道第几手消息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