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平日里英姿飒爽的美人在自己身前哭得梨花带雨,展露出内心最软弱的一面,李曜那点戏弄对方一下的心思登时烟消云散,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张绢帕,一边为她拭去眼泪,一边柔声说道:“我承认是我当年高看他的人品了,但请阿兰放心,我李明真绝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一听这话,兰韶英立刻不哭了,抓过李曜手中的帕子,自行擦了一把脸,却闷坐着不说话,显然还有一点点放不下心。
李曜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只有德才兼备者,方可称为明君,而李世民弑杀手足的罪行,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名节早已自毁,今上殡天之后,就算我愿意扶持他上台,魏徵、韦挺、郑善果、冯立、薛万彻等故太子、齐王旧僚也会齐齐出来反对,要知道这些文臣武将之所以支持我,正是因为他们确信我站在了李世民及其党羽的对立面!我若做出被人视作背叛的蠢行,将来可不仅仅是养虎为患而已,只怕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都是轻的。”
兰韶英扁扁嘴唇儿,说道:“既如此,贵主为何不当场拒绝?三言两语戳穿武功王的企图不就完事了,何必还对那长孙氏说甚么从长计议?”
李曜眸光沉静地看着她,反问道:“沙场险恶乎?”
兰韶英没好气地道:“刀箭无眼,这还用问?”
李曜喟然道:“可是皇权争斗,朝堂博弈,天家与世家的角力,中枢与地方的冲突,往往比刀尖上行走更加凶险。正如统兵作战不能意气用事一样,若想在国朝换代交替之际,保障江山社稷安稳,我只能抛开喜好憎恶,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让各方势力达成一种均衡之态。”
“均衡?”
兰韶英怔了怔,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上来:“贵主的意思是……”
李曜耐心解释道:“自我得拜国师佐理军政大事以来,便致力于翦除李世民的死忠,如今山东豪杰的势力根基已被我大幅削弱,但今上创立本朝以后,为避免重蹈前朝倏亡覆辙,采取了所谓‘宽仁’之策,使关陇门阀、山东世家获利极巨。
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到地方诸州诸县的重要官员名额被他们占去了九成以上,而且本朝开科取士之制,并没有夺去这些高门大族的举荐权,就拿我们这国师府来说吧,不少人都是勋贵世家安插进来的,我想要再招纳人才,也不得不尽量优先满足他们的诉求,如马宾王这般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寒门士子,依然是凤毛麟角……倘长此以往,天家将来只能仰其鼻息,一旦触及门阀世家利益,再好的政令革制也很难得以实施。
因此,依我当下的境况而言,虽不是君王,却必须行君王之道,方可维系自身权益与追随者的福祉,而君王之道的重中之重,就在于‘制衡’二字。”
兰韶英先后在平阳公主及李曜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并非没有见识之人,一听之下自是恍然:“如此说来,贵主这是想要扶持一支势力来牵制那些尾大不掉的勋臣望族了……”
她说着,又咬了咬牙,继续道:“但这与武功郡王又有何干系?我觉得与其给他好处,贵主还不如……考虑一下柴家人。”
李曜摇头苦笑了一下:“柴家现在太弱了,前朝时他们受元德太子之事牵连,家道中落,人丁凋敝,而且哲威和令武年纪尚幼,就算培养得当,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后才挑得起大梁,至于柴绍,于公于私,他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道此处,李曜那好看的唇角微微上翘起来:“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我只会抽取李世民的剩余价值为大唐的未来铺路,而他想要借势借力,爬到我的头上,那是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