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尚未发话,一旁的张夫人已愤愤然地开口道:“胡儿欺善怕恶,端的令人可恨至极!”
李靖抽了抽嘴角,急忙向李曜欠身道:“拙荆心直口快,还望贵主勿怪。”
事实上,今天还是李靖第一次来显德殿。
尽管李曜有着女道士的身份,但毕竟是女子,饶是唐朝社会风气再如何相对开放,一个臣子也不可能只身去见当朝公主,所以李靖只得带上妻子一起来拜会李曜。
张氏自知失态,倒是毫不紧张,收起怒容,又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歉。
李曜冲她摆了摆手:“我最喜结交夫人这般真性情的女子,无妨的。”说着又转头对李靖道:“吐蕃使节禄东赞呈上国书,欲与本朝结盟应对吐谷浑,朝堂群臣为此讨论激烈,李公却始终未发一言,今日此来,可有见解想说与我听?”
“贵主洞若观火,臣深感佩服。”
李靖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才颔首道:“没错!兵者,国之大事也,请恕臣不得不慎,说来惭愧,当时臣对吐蕃还不大了解,是以不敢妄谈,下朝之后,臣通过鸿胪卿郑元璹联系到吐蕃使团,亲自去拜访了禄东赞。”
李曜顿时两眼一亮,脱口而出:“有何收获?”
李靖面色凝重地道:“我们谈了整整两个时辰,不得不说,这位所谓的吐蕃副相绝对称得上一位大才,其人机智善变,博学广闻,昔日那些突厥胡臣与之不可相提并论。经过臣的一番试探,发现他们很早就效仿中原建立起自己的官制,比如禄东赞担任‘纰论’,为专掌管外事活动的主官,相当于本朝的鸿胪卿,其制度之成熟由此可见一斑,而臣观朝堂诸公表现,显然远未做到知己知彼,若是两国交兵,只怕我大唐天师难免吃亏。”
说道此处,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方才贵主说臣不在朝堂上发言,贵主昨日稳坐御案之侧,也不曾吐过一字,臣同样好奇得紧。”
李靖不愧是有着文韬武略的一代兵家宗师,李曜听了他这一番既高瞻远瞩又含有防微杜渐意味的见解,本就暗自有些钦佩,当即也坦然说道:“既然李公如此真诚相告,我也就不瞒李公了,实际上我这两年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吐蕃的情报,上任吐蕃赞普朗日松赞建立起了统一规划的兵制,将吐蕃分为五‘如’,所谓‘如’大概类似都督府,但每如辖地之广,统管兵马之多,皆远胜任何本朝任一都督府,而吐蕃击败吐谷浑本部兵马并攻占柏海之地,只是动用了‘苏毗如’一军而已。如果吐蕃人在柏海站稳脚跟,必会沿着黄河上游向东征服实力较弱的党项诸部,如此一来不出数年,吐蕃便可东临扶、松等州,真正与我大唐接壤。自古以来,强国相邻,必有大战,温彦博的腐儒之说简直贻笑大方,魏徵确是个有远见的,好在今上和大多朝臣目前都站在他一边,但总让吐谷浑年年劫掠边民财产,也不是个办法,故此我认为,本朝与吐蕃没有合作的必要,应该借此时机,择一智勇名将为帅西征,一举灭掉吐谷浑。”
李靖听罢不禁面露愕然之色,就连原本安安静静地充当听众的张氏也惊呼出声:“贵主又要奏请今上发兵灭国?”
李靖接口道:“若说吐蕃是国朝将来的心腹之患,眼下的吐谷浑就只能算作疥癣之疾,如果贵主不嫌药师年老,药师愿领一军马踏西海,把那慕容伏允请到长安与颉利为伴,然而胡汉习性风俗迥异,攻占吐谷浑容易,但要想在那里长期守土保疆,若无合适治理手段,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臣不反对朝廷攻打吐谷浑,但臣觉得采取‘以夷制夷’之策,使其成为我天朝属国比较稳妥。”
李曜并不完全认同李靖的观点,却没作反驳,只说道:“前朝炀帝征西海,占据吐谷浑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共设四郡之地,并迁移民屯垦农田,若无隋末之乱,只怕那里早已遍布华夏子民了。”
李靖一听了然,又道:“原来如此,贵主想延用前朝策略也并非不可行,或许经营二三十年,待守边将士适应高原水土,汉人户数占到六七成以上,本朝在吐谷浑故地的统治必成气候,但初时若无善于处理胡汉关系之人长年坐镇西海,恐为吐蕃人作了嫁衣。”
李曜点了点头,道:“对于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焉支州都督祁黛双精通胡汉庶务,今上亦有意赐其亲族国姓,如果天师成功平定吐谷浑,可由她担任都督,并子孙世袭罔替,类同碛北汗国小可汗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