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相信,毕达哥拉斯定理在彼得堡的学校里是正确的,在契丹人那里也一定是正确的。这些契丹人并不是野蛮人,他们会使用火枪,也懂得测绘,不是蛮族,等到战争结束会把他们释放回去的。
这个小伙子每天都会缠着切里科夫,询问一些绘图学上的问题。确信有朝一日回去后,女皇陛下还会组织新的探险,那时候他的可以成为正式的绘图员了。
这是个乐天派,在那些无尽传言的恐慌中,就像是阿尔汉格尔斯克极夜后的太阳一样,总会给人带来暖烘烘的希望。
他的年纪最小,队伍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有时候大家垂头丧气认为自己要被阉割的时候,小伙子会唱一些哥萨克的歌来振奋一下大家的精神,或者讲一些在彼得堡上流社会的传说:彼得皇帝在少年军里被同龄伙伴罗莫丹诺夫斯基公爵训斥的故事。就像是他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一样,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今天和往常一样,切里科夫在这里等着水沸腾、米哈伊尔在旁边给人讲一些彼得堡的趣闻,过一会儿小伙子就会来请教他关于墨卡托投影的一些细节。
分到的茶饼子刚刚扔进了水壶,切里科夫就被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听到翻译的话后,很不情愿地放下了茶壶,跟着翻译一起进了帐篷。
帐篷里,刘钰准备了一壶酒,几块咸菜。切里科夫闻到了帐篷里的酒味,喉咙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内心却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年轻人。
刘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杯酒下肚,切里科夫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刘钰也问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秘密,切里科夫认为这些问题如果能换一些酒精是值得的。
之后的一段日子,切里科夫每天都会被邀请到帐篷里喝酒。问的问题也都是一些关于西伯利亚或者鄂霍茨克的探险事情。
过了乌苏里江后不久的某一天,切里科夫正准备继续像往常一样去帐篷里喝酒的时候,几个看守的士兵忽然冲进了这一行被俘的人种,把棕头发的年轻人米哈伊尔抓了出来。
刘钰嘴里说了几句切里科夫听不懂的中国话,翻译跟在后面大声地翻译道:“米哈伊尔·彼得洛维奇·捷列金。因有人举报你准备逃亡,并且有煽动他人逃走之罪名,兹决定实行枪决。”
手里正拿着一本彼得一世编纂的《测量学的艺术》的米哈伊尔还没来得及叫喊,两个士兵就把他拖走了。
就在营地的附近,一个拿着一支缴获来的图拉燧发枪的士兵对准了他的脑袋,随后就是一声枪响。
队伍里所有被俘的俄国人愕然地看着远处还在抽搐扭动的尸体,随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切里科夫。
刘钰对这种目光很满意,装模作样地用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严肃地告诉这些被俘的俄国人。
“你们是被抓获的、没有通关文书私自携带武器进入边境的罪犯。罪行并不严重,你们将来可以被释放。但是,这里已经接近你们的堡垒,私自逃跑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有人逃跑,可以选择举报,由此可以减轻一些刑期,甚至有酒精作为奖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了几个士兵看押着这些俘虏,在地上挖了个坑,将米哈伊尔的尸体埋了进去。
挖坑的时候,有个俄国俘虏靠近到切里科夫的身边,忽然一晃肩膀,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了切里科夫的胃部。
“犹大!”
“呸!”
“像蛆虫一样恶心。”
“契丹人给你的酒,留着给你妈洗洗下面吧,你妈在彼得堡的妓院里染上了梅毒。”
不知道谁谁先骂了一句,正在挖坑的几个人轮番冲了过来,看押的士兵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人拉开。
切里科夫捂着剧痛的胃,嘴角抽搐着,蹲在地上。看着坑里面脑袋被铅弹打的模糊的米哈伊尔,听着耳边的骂声,握紧了拳头。
这一夜,切里科夫没有和其余的俄国俘虏在一起,而是单独在一间小帐篷里。
帐篷里没有看守,刘钰给他留下了三样东西。
一皮囊酒。
一支图拉厂生产的、被刘钰缴获的决斗手枪。里面装满了火药,铅弹只有一颗。
以及,一根用来束发的簪子。
切里科夫一夜没睡。
喝下了全部的酒后,手一直在簪子和手枪之间徘徊。
天将要亮的时候,切里科夫终于伸出手,解开了自己脑袋上的骠骑兵样式的发辫。
他并不会束发,但还是学着那些看守士兵的模样,将解开的发辫在头上胡乱地缠了缠,用牙撕下了一块衣服上的布料绑住。
最后的犹豫后,终于把那根簪子插到了自己胡乱挽起来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