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难产,卡住脑袋几乎窒息的时候,孟焦的危机感都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自己明明有能力反抗,却被束缚,被干扰,无法反抗,没什么比这种感觉更糟糕了。
遇事冷静,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孟焦还是头一次这般焦急,它根本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死亡的阴霾越来越近,而且还是万蛇噬心这种可怕的死法,试问谁能淡定自若。
但即便再急,也于事无补。
脑海中的轰鸣仍在继续,连成一线,极致的喧嚣反倒显得不再吵闹,习惯了这种冗杂的背景音,若宁静下来,倒会有些不适应。
就在孟焦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它听见了一声呢喃,来自大脑深处,隐隐约约,并不清晰,甚至好像是一种幻觉。
在无穷无尽的耳鸣声中,这呢喃转瞬便被淹没,但它的发源地实在太过深邃,以至于孟焦遭受各种干扰,依旧能听到这声音。
从第一声迷糊的呢喃开始,孟焦身体各处,无数变异细胞从“种子状态”苏醒,它们响应着大脑深处的低语,重复着呢喃。
霎时间,孟焦体内仿佛出现了无数佛陀,齐声诵经,又如同有恒河沙数兵丁,呼啸呐喊,军号如山。
一股强烈的抗拒意图发自孟焦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散发浓厚的气味儿素,警告入侵者,离开,迅速离开!
低语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盖住了耳鸣,孟焦听的越来越清楚了,它听不懂低语的音调,却能理解那呢喃的含义——
“滚!”
“滚开!”
细小的在口腔中盘桓的蛇类;
往孟焦喉咙深处探头探脑的胆大妄为的蛇类;
张开口吞食孟焦前爪后爪的蟒蛇;
试图用毒牙刺破孟焦皮毛的眼镜蛇,蝰蛇齐齐颤抖,好像触电一般,身体猛然痉挛,慌忙调转方向,远离孟焦的躯体。
哄哄嚷嚷,刚才还将雄虎死死包裹,恨不得把孟焦分而食之的蛇群好像遇到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十几秒的时间,狭长的由蛇群组成的路径便断裂开,乌压压的蛇道中出现一片空白区域,极为突兀。
孟焦淡黄色的身躯压在积雪上,体温融化周围一圈冰层,雪水打湿毛发,依旧一动不动。
脑海中,低语浪潮般涌上一层又一层,身体各处,无数细胞齐声高呼,重复着第一声呢喃。
许久,那声音终于消逝,孟焦却分外恍惚。
它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处于现实,体内的声音是如此遥远又是如此接近,似在天边,似在耳畔。
钟乳石林梦境里,它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身体像是有意识般,不断与它交流,为它带来更多更详细的信息,恰如此时此刻。
变异细胞苏醒后,尚未再度陷入沉睡,孟焦头一次在清醒状态与它们接触,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孟焦体内仿佛生长出无数双眼睛,观察监视着身体每一处的变化,骨骼,细胞,毛发,血液,每一个细胞,每一片尘埃,每一丝纤维,暴露在孟焦心中,一览无余。
血管中,正在循环的鲜红血液,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
皮毛上下,表皮层,角质层,透明层……
骨骼,骨髓,遭到黑曼巴咆哮攻击,受伤的肺腑,强劲有力,正在跳动的心脏……
孟焦沉浸在这种奇妙的视角中,观察着自己的躯体。
它看到了自己发达的大脑,上上下下布满沟壑,像是一颗造型奇特的核桃,正是这个器官,赋予它思考计算的能力,储存着它的记忆。
它看到了自己布满嗅觉感受细胞的鼻腔,细胞上面布满毛状突起,上面附着细小到几不可见的气味儿素,经由神经纤维进入嗅球,再由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
它看到了自己的眼球,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结合为一体,造型奇特,分布在眼球表面,如果没有这种神奇的变异细胞,就没有它眼中绚烂的世界,也没有夜晚依旧清晰的开阔视野。
它看到了自己双耳下方两个特殊的神经结构,外界的声音传递过来,被凹凸不平布满褶皱的耳朵内部接受,被神经结构剖析清楚,将海量信息转换成可以理解的元素,送至大脑。
变异脚踝特殊的骨骼结构,身体内部经过强化的器官骨骼,耐力爆发力强劲的肌肉纤维,呈现火焰纹理的厚实表皮……
孟焦在参观自己的身体,变异细胞们热情的响应着孟焦的意图。
此刻,孟焦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同样如此。
只要它想,它的心脏甚至都会随着它的意图暂时停止跳动,它的血液可以顺从它的意愿加速流动,它被破坏的细胞可以不再修复,它脱落的毛发可以不再生长。
它可以将营养供给给指爪,使虎爪的生长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它可以将能量合理分配给身体中的每一块肌肉,使其不产生丝毫浪费。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由自己亲手缔造,自己是自己的造物主,孟焦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感觉中,难以自拔。
但变异细胞并不能一直活跃,在被大脑深处的呢喃唤醒后,稍稍活跃一阵,它们又回归种子状态,陷入沉睡。
随着变异细胞逐渐沉睡,孟焦遍布体内的一颗颗“眼睛”也随之失明,仿佛盲人得见一秒多彩世界,然后又陷入黑暗。
奇妙的感觉消失了,几乎所有变异细胞都重归沉寂,有一颗细胞留了下来。
大脑深处,不可见的区域内,神秘低语的发源地,那最初的呢喃者尚存。
孟焦无法获取大脑深处的画面,甚至连感知那片区域都分外困难,但它就是知道,那里,仍有细胞活跃着,等待着与它的交流,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