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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寂月呼吸急促,年幼的他隐隐意识到他抓住了某些线索,鹿蜀兴盛子嗣。可茅山上清派并没有子嗣兴旺,迄今为止全门派不过千人矣。
“师尊,其他两派均遭受了灭顶之灾,那么我们呢?我们……茅山上清派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年幼的柳寂月睁大眼睛,试图从师尊的眼眸里得到答案。
师尊貌美的脸上毫无波澜,他那双以往看着古井不惊的双眸里写满了悲哀。
“原本这些事情不应该这个时候让你知道的,但羊皮卷选择了你,那个人选择了你。”师尊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他低头俯视着小柳寂月,将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只有掌门才能看的第十代掌门手札。”
小柳寂月接过那沓泛黄的纸张,纸张的纹理清晰,不难看出这沓手札被妥善保管了多年。
“师尊……不是说羊皮卷通晓过去与未来之事吗?为什么不直接看羊皮卷?”小柳寂月痴痴地看着手上沉甸甸的纸张,心里掠过这样的疑惑,于是不由自主地将内心所想的话问了出来。
下一刻小柳寂月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内心所想表达了出来,不由得脸上一红,小声地解释:“对不起师尊……”是他逾越了,师尊从来不会没有理由地要求他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师尊摆了摆手,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是修道之人,应当清楚凡事都要有因果关系。羊皮卷能看到古往今来的事情是因为从你身上剥夺了一样东西,以此交换获取暂时能够通晓万事的能力。”
“但,它能让你看见的是与你己身无关又有因果牵扯的一切。”凌冽的风把师尊的衣袂吹起,小柳寂月听得鼻子一酸,莫名眼睛有些红了,他看着面前师尊背对他的身影,心里忍不住的难过,而他不清楚这种难过的情绪缘由是什么。
不需要师尊再度解释,柳寂月打开了手上捧着的手札,只第一页,就足以让小柳寂月瘫坐在地。
“1350年10月:自我二十五岁当上掌门已有五年,门派中再无诞生一名天才,不知是否为我错觉,总觉天地间灵气在被慢慢抽离。”
这是第一页的纸上写的内容,纸上的字体端正又带着侠骨气息,是一手极其漂亮的小楷书。
如果说柳寂月隐隐还带着侥幸,那么手上这份第十代掌门柳麟风的手札无疑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全部都对应上了。
第十代掌门柳麟风无疑是一位传奇人物,在茅山上清派的记载里,除了初代掌门鹿蜀,就属柳麟风最为耀眼。
二十岁的少年掌门,二十五岁便达到了金丹期,柳麟风是当时修道界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少年天才。当时三大派更是有隐隐以茅山上清派为首的苗头,无他,这样的天才百年难得一遇。
在那个灵气充裕的时代里,一百岁成就金丹期都已经算得上天之骄子了。因此没有人知道柳麟风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年仅二十五岁便达到金丹期,不少道门派别都认为柳麟风是应运而生的天才。
若说谁有可能跳脱出天道桎梏,修成大道的,在那个时代里只有茅山上清派的柳麟风让大家看到了希望。没有人会怀疑柳麟风能够讲茅山上清派带领成为人间第一大道派,这也是第九代掌门迫不及待传位给柳麟风的原因。
在茅山上清派的记载里,柳麟风的一生极其神话,二十五岁成就金丹期,此后更是以一己之力运用秘法带领茅山上清派从末法时代存活下来。
小柳寂月从小对柳麟风的光辉事迹耳濡目染,可手里的这沓手札,彻底揭开了他给柳麟风添加上的那层救世主光环。
“1398年10月:我重新选了掌门,我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连同这本字稿,都会在我死后一应流传给下一任掌门。是我年纪大了,糊涂了,被蒙蔽至此,是我不该。我已是风烛残年,唯一能再为茅山所做的,就是以命换阵,我这老骨头,多少争个十来年吧。
自我之后,务必小心谨慎,一定要算出一线生机。”
手札记载到这里结束,后面密密麻麻手写的是一串串名字和日期,纸上轻飘飘的一个名字,对应的是在岁月洪流里死去的人,在那边浩劫里没有存活下来的人。
年幼的柳寂月早已泪流满面,他瘫坐在地上,哭声回荡在风里,寒冷的风雪灌进他的嘴里,他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抽泣。
“师尊,你们说二师叔去云游了,二师叔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对吗!二师叔他……他也不在了对吗?”小柳寂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对他而言冲击实在太大,或者说他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经受的刺激累积起来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
他是修道的,但是他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过这么离奇的事情,先是师尊直接来了个返老还童,再来了个稀奇古怪的羊皮卷。这该死的羊皮卷还能吸食鲜血,还带自动浮现各种事迹,柳寂月甚至不怀疑这玩意是不是能把别人裤衩子颜色都扒出来。
最最离谱的是他心里一直崇拜的大英雄,一直被柳寂月视为修道目标的第十代掌门柳麟风,竟然是杀害自己至亲的二师叔的罪魁祸首。
“我就说二师叔怎么会突然就去云游四方,不带上我……”柳寂月脑袋乱成一团浆糊,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如果是灭世的浩劫,那么柳麟风没有办法阻止,甚至是被引诱都是合情合理的。
柳麟风既是救世主也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是为虎作伥的伥鬼,哪怕这并非他本愿。可付出代价的,是那个从柳寂月牙牙学语开始便搜罗了一堆好玩的给他和妹妹的二师叔。
师尊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出声说话,小小的柳寂月透过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师尊,只觉得师尊脸上的淡漠让他感到害怕和心惊。
“师尊,柳麟风不是第一天才吗,他不是气运之子吗,连他也没有办法吗?对,还有长老们,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是没有办法找出破解阵法的办法吗?”柳寂月哭的语无伦次,他焦急地举着手里的羊皮卷,“那这个呢?这个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师尊脸上还是那副高高在上,淡漠又怜悯的表情:“它不会显示的。我问了它十遍,每一遍都只有重复的一句话——‘无解’。”
“有的局已经布下来了,我们都不过是它手底下的一颗棋子。棋子,是没办法脱离布局人那双手来改变棋盘的。”
柳寂月回想起来,那时候还看不明白,只以为师尊淡漠无情,后来等到自己经历了一次后便清楚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师尊那不是淡漠,只是一种悲哀,对已知不可更改未来的悲哀。
是蛇山里呼啸的风打断了柳寂月回忆的思绪,柳寂月回过神看着周边的景色。
蛇山入口的铁门已经远的看不见,四下只能听到风声。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安静得能听到柳寂月踩到断树枝的声音。
柳寂月微微皱眉,一阵风吹过,带落一大片落叶,他伸手接住一片落叶,环视着四周。
原本这里应该是蓊蓊郁郁的树林,因为在蛇山外围看去,里头永远是青翠欲滴的一大片绿色。
但现在环绕在柳寂月两侧的,只有泛黄的树枝,枝上是遮天蔽日般枯死的树叶。就连地上也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枯叶,而这些,柳寂月沉浸在回忆里,竟然是才反应过来。
现在才九月,就算有枯叶,也不可能是一整片树林的叶子全部枯死,何况这些还是常青树。唯一一种解释是,四季开始混乱了。
[蛇山,地偏,极北,极寒。蛇山向南,有一山名为崇吾。北望冢遂山,南望泽山,西望帝之捕兽之丘,东望焉渊。山中有一兽蛮蛮,其状如凫,见则天下大水。视为不详之端,然其性温顺,不为外人得见。传闻食蛮蛮之心可解阴阳逆乱,佑一世太平。]
这是柳寂月第一次翻阅关于蛇山的羊皮卷上写的内容,也是他过了百年都不会遗忘的内容,上面的标点符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蛇山向南,有一山名崇吾。这些年柳寂月没少翻阅寻找关于蛇山的资料,可是都无疾而终。虽然他没找到蛇山的相关资料,可是他找到了崇吾山的一些记载。
“崇吾有木,叶圆如月,湘妃覆雪,其木玄青,其果如枳。食之,可庇子嗣繁盛。”
山中生长着一种树木,圆叶,白色花萼,红色花朵,木干的质理是纯黑色的,它的果实如同枳一般。人们吃了这种果实,可子孙满堂。
而在柳寂月进来的时候再度翻看,羊皮卷上的字眼就变成了这样。
[蛇山,地偏,极北,极寒,三阴轮转,借罗睺之身,计五魉生。逢己亥癸酉丙辰,葬之,生之,覆之,乱之。]
柳寂月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一边疯狂地回忆着点点滴滴。
酉时。
“主儿,醒醒,已是酉时了。”辰凝温柔地唤着陆清霜。
陆清霜从梦中惊醒,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主儿,可是魇着了?”辰凝拿来毛巾轻轻擦拭陆清霜因为梦魇而惊出的冷汗。
“做了个梦,梦见了故人。不打紧。”陆清霜深呼吸,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许是去看了伯符的缘故,又梦见在东吴的情景。
“那我伺候主儿更衣。”辰凝不便再问,悄悄嘱咐下人去备了轿子。
片刻后,陆清霜着一身胭蓝杏月襦裙,裙身绣着一簇簇杏花,袖口以银线绣出了一轮弯月。
一品楼前。
小二远远瞧见陆府的马车,忙让人上去通知当家的,一早在门口等着陆清霜下轿。
“陆姑娘好!陆姑娘这边请!”等到马车停下来,小二上去掀了帘子,搀扶着陆清霜下轿子带路道。
“劳烦了。”陆清霜神色半隐在面纱,语气平稳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小的该干的。喏,陆姑娘这边走,少当家在前面等着姑娘您了。”小二一路送到院子后门,便作了揖退下去。
温子霭笑意盈盈地看着陆清霜,上前作揖道:“陆姑娘来的很准时。”陆清霜微微颔首:“来的路上听见街上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想来花灯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即刻出发罢。”
“戌时的时候皇帝和贵妃才登丹凤门,现在出去时间很是充足。你初来长安,我带你去四处游玩会。”温子霭从侍卫手里接过灯笼,等着陆清霜跟上他。
“那就劳烦温公子带小女子领略长安特色了。”陆清霜轻笑着应下了。
“不知陆姑娘平时喜读哪些诗书?”温子霭显然是初次与女子同行,耳根些许泛红地问道。
“李太白的诗,我此次来长安其实就是想见一见写的出《行路难》这样大气磅礴的诗文之人。”陆清霜提起太白,眼睛带了些许光彩。温子霭一时看愣了,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看走神了,呐呐道:“陆姑娘倒是个不拘儿女情长的奇女子。”
陆清霜眨巴下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温子霭如何得出的结论。
“太白先生是我的老师,正好今日上元节,等丹凤门见过陛下和贵妃娘娘,我带你去见我老师可好?”温子霭认真地看着陆清霜道。
“太白是你的老师?”陆清霜来了兴致,“太白平日一定很严厉罢?”
“不曾,老师为人性子温和,和他的诗文截然不同。”温子霭回答得也认真。
“陆姑娘,你其实可以喊我子霭的。”温子霭突然停下来道。“哦,好。子霭,那边有烟火表演,我们去看一下。”陆清霜对称呼没什么看法,既然温子霭让唤他的字,她就从善如流。倒是温子霭听到陆清霜唤他字时,脸红得像刚从煮开的水里出来一般。
陆清霜扭头看着温子霭有些许不解,心想,现在的人越来越容易害羞脸红了么。
在陆清霜和温子霭一路吃吃喝喝聊太白时,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城门处敲响了钟声,丹凤门上站着的是大唐如今的帝皇,和他的贵妃,这个为大唐色彩添上浓重笔墨的女子。
在帝皇携贵妃登上丹凤门时,底下的百姓跪成了一片,高呼皇上万岁吉祥,贵妃娘娘千岁安康。温子霭也跪了下来,陆清霜站在一边看着。
陆清霜看着城墙上的贵妃,想起了太白写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果真当得起这么一句诗。西域女子独有的特色,和大唐的文化交织,有西域的美,也有大唐的雍容华贵。
太美的东西,越容易陨落。她如今是大唐的荣耀。可大唐,始终会不再需要她。陆清霜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可惜。丹凤门上的皇帝和贵妃正在往城楼下的百姓投着金瓜子,普天同庆。温子霭见陆清霜无趣,便起身拉着陆清霜离开了城门下。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跪拜。”陆清霜笑了笑,看出了温子霭想问又不敢问的窘迫。
“那是你们的帝皇,与我无关。”
陆清霜看着温子霭面色从凝重思考再到好似豁然开朗,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但陆清霜懒得解释了。
“不带我去见太白先生了么?”最后还是陆清霜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温子霭点了点头,带着陆清霜往西市的一处府邸走去。
“老师,学生温子霭求见。”温子霭叩响了门环,门内立刻有童子打开了大门。
“老师。”温子霭进入府邸后,对着半白花发,却依旧精神烁烁的中年人行了跪拜大礼,“学生愿老师永享安康。”“好了,子霭,无需多礼。”李太白扶温子霭起来,问道,“这位是?”
“小女子姓陆,字夙珩,从他乡来长安是为了拜见前辈您。”陆清霜未等温子霭介绍,自行报了家门。
“噢?来拜见老夫?”李太白有点欣喜,“喜欢老夫诗文的小姑娘可不多见,来,进来说吧。”
陆清霜乖巧地点头,跟着太白入了大厅。
一直到亥时(晚上9点),陆清霜与李太白可谓是越聊越投机,温子霭在一侧笑着看老小二人为了一句诗文而争论用词。
李太白见时间不早了,恋恋不舍地送温子霭和陆清霜出府。“夙珩丫头,下次来长安,别忘了来探望老夫。”
“一定。您多注意身体。外头更深露重,您别送了。”陆清霜临走前分了一小缕神念留在太白身上,若是有危险可即刻让陆清霜得知。
温子霭送陆清霜至陆府门口时,忍不住问:“陆姑娘明日便启程回家么?陆姑娘家在何方?可还会回长安?”“上元佳节已过,又承蒙子霭,得已见太白一面,已是心愿了结,再无理由耽搁在长安。”陆清霜给门口的辰凝使了个颜色,辰凝便入屋去取东西了,“温公子是我来长安第一位好友,还请稍等片刻,昨日寻了礼物赠与温公子。”
“礼物?”温子霭眼睛亮了起来。
辰凝将一个锦盒递给温子霭,陆清霜示意温子霭打开。温子霭不解地打开后,有些许意外。盒子里躺着的是一颗上好的夜明珠,足足有拳头般大,价值非同小可。
温子霭正欲推脱,陆清霜制止道:“夜明珠虽珍贵,但情谊更为珍贵,此乃谢子霭在这几日多加照顾之礼,便也算不得什么。子霭收下便是。他日重返长安必定登门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