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逡巡一周,四下静悄悄的,连夜风都极为寒凉,除了愈渐寡淡的月色,便再无旁的东西。
“没有是吧?”扶苏道:“所以说,公主若是要捉那萤虫,便必须要自己面对,我不能与公主同行。”
燕蒹葭:“……”
“公主果然是怕了?”扶苏一脸关怀道:“若是公主真的怕了,今夜便算了。”
看似安慰,可扶苏的话,显然就是在激她、讽她!
“本公主何时怕过什么?”燕蒹葭暗自咬牙,脸色依旧如常:“国师是不知道,本公主杀人的时候,从未眨过眼睛!”
“是吗?”扶苏淡淡抿唇,眸底有光芒划过。
燕蒹葭啊,真是个要强的小姑娘呢!
……
……
扶苏说撒手,就是撒手。不过片刻功夫,这冷冷清清的山腰一头便只剩下燕蒹葭一个人了。
为了让她‘捉到萤虫’,扶苏特意将她带到了另一头,与西遇相隔极远。而等到抵达了那地儿,扶苏笑着说了一句:此地阴气最浓。
于是乎,他转身便离去了。
那逞强的笑,直到扶苏的背影渐渐消失,燕蒹葭才敛了神色。暗夜的风很冷,她孤零零站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她自来被捧在掌心,许是一路被扶苏吓得厉害,她心中竟是头一次想要放弃。
然而,就在她心中的退堂鼓正打响的节骨眼,远方忽而有淡黄色的光芒,隐约朝着她的方向飞来。
扶苏说,这萤虫喜阴,若是这山头有女子经过,必然会朝着女子飞来。
不巧的是,燕蒹葭的确就是个女子,而此时此刻见着萤虫飞来,她心中可是半点没有风花雪月、颂句吟哦的冲动。她有的,只是恐惧与瑟缩,仿佛那萤虫就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而她不知道的是,暗处,扶苏站在树枝上,眼里全是她的倒影。
他的确是想吓唬一下她的,也不知怎么得,突然便觉得很是有趣。甚至于扶苏心中还生出一丝臆测,或许再过一会儿,燕蒹葭便会红着眼眶,与他说着放弃。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燕蒹葭只这么站了一会儿,而后忽然闭上眸子,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便朝着萤虫而去。
一只、两只、三只、随着越来越多的萤虫飞来,她整个人几乎深处其中,那些萤虫嗅着阴气,不到片刻功夫便汇聚在了一起。
而燕蒹葭就这么站着,似乎百无聊赖一样,平静的让扶苏诧异。
他看久了,便觉腻了,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在她的脸上。
燕蒹葭其实生的很是好看,她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尤其眼睛……宛若夜空中璀璨的光,一闪一闪,让人沉迷。
扶苏的脑海中,忽然便出现她那张楚楚艳丽的脸容,想起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梨涡深邃……不知为何,他竟是有些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燕蒹葭忽而动作很快的从怀中掏出他方才给她的囊袋,袋口被拉开,她伸出洁白细腻的糅夷,一只接着一只,将萤虫纳入手心,从而装入囊袋之中。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然装满了囊袋,脸上带着喜色,眉眼很是愉悦。
“扶苏!”她眸光璀璨,眼角有光,朝着四下喊道:“扶苏!本公主捉到了!”
他方才和她说,若是捉到了萤虫,便大喊他的名字即可。
想到这里,扶苏立即闪身,不多时便从另外一个方向走来,仿佛是一直在远处一样,连带着那一身朝露气息,也格外冰凉。
“扶苏!我捉到了!”她望着他,似乎有些激动。
扶苏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可他明白,那是一个人克服心中恐惧的雀跃之色。
燕蒹葭,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克服了所有的畏惧。她宛若杂草,哪怕这时候来了一场大火,也全然挡不住她的锐气。
“公主真的很厉害。”他望着她,眉眼弯弯。
这句话是真心的,他有些佩服她的无所畏惧,这样的明朗,是他从未有过的。
“自然!”燕蒹葭眸底生辉,耀眼不已:“本公主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本公主怕的!”
诚然,她的确是怕过,但她不觉自己克服不了,那股想要退缩的心意,也在一瞬间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手中提着囊袋,那当代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但囊袋之中,萤虫闪烁,有温暖的光芒溢出,照着她那活色生香的面容,仿佛梦中那个小姑娘,手提萤虫灯盏,笑着与他说:“我知三哥哥不喜黑夜,今后有了这萤虫制成的灯盏,三哥哥便再也不用怕了。”
扶苏想……何止是顾笙怕黑呢?其实他也很怕黑。
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也曾吞噬了他的少年时代,可后来……他忽然便不怕了,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有所芥蒂。
这一点,他不如燕蒹葭。因为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怕的。
“扶苏!”燕蒹葭似乎喊习惯了,径直便又唤着他的名讳:“你还不接过去?难不成等着本公主将这囊袋别到你腰间?”
扶苏回过神,便见她站在他的面前,娇娇小小的一个,神色又是那般高傲不可一世。
“公主且拿着罢,”扶苏看了眼天色,笑道:“天快亮了。”
他话音方落下,远方便响起了鸡鸣声,紧接着,山腰处的野鸡也跟着啼叫起来,天色未亮,晨光就要照满大地了。
燕蒹葭闻言,顿时忘了所有,注意力落在了山下的镇南王府。
她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什么,而扶苏也是一样,心中的那抹情绪,转瞬无影,仿佛从未有过。
可两人看了半晌,那镇南王府并没有扶苏说得那般光芒出现。
燕蒹葭蹙眉,再度看向扶苏:“国师看见什么了?”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恐怕今夜是要白忙活了。
“公主看见什么了?”扶苏不答反问。
“什么也没有!”燕蒹葭语气有些冷硬。
他笑着回道:“扶苏也一样,什么都没有看见。”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厮竟然还有心情笑?
是了,这捉萤虫的不是他,他自然很是轻松!
眸子有怒意生出,燕蒹葭扯了扯嘴角:“国师在耍我。”
不是疑问,是真真切切的肯定!
除了扶苏耍她,燕蒹葭得不出旁的结论!
“公主误会了,”这一次,扶苏是真的无辜,他叹了口气,道:“恐怕我们都猜错了,镇南王府中没有妖物作祟。”
燕蒹葭眉头拧起,俨然还是不信:“那尚琼的母亲莫不是当真疯了?”
扶苏摇头:“未必。”
“那这萤虫呢?”燕蒹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扶苏沉吟,而后回道:“放了罢。”
有那么一瞬间,燕蒹葭想掐死扶苏,但她想了想,自己并不是扶苏的对手,于是这样的念头便顿时消散了去。
见燕蒹葭沉默不语,扶苏宽慰道:“公主莫要恼怒,有些事情并非都在你我的掌控之中,世间还是很多意外……”
他那场面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忽然盯着他,冷不丁道:“你是谁?”
扶苏一愣,不明所以:“公主?”
“你是扶苏吗?”燕蒹葭眯起眸子,认真审视:“你当真是国师扶苏?”
这回,轮到扶苏懵了:“公主在说什么?”
难不成燕蒹葭这是……气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本公主说什么,你不知道吗?”燕蒹葭冷冷道:“或许在幽州的时候,你便不是扶苏了罢?”
她怀疑扶苏不是扶苏,而是食梦兽附身。而显然,今夜扶苏的行为举止,更是将她的怀疑证实了彻底。
就她所知,扶苏不至于这么‘没用’,竟是连有没有妖物都拿捏不清。而若眼前这人已然变成了食梦兽……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说明了。
“公主究竟在说什么?”任凭扶苏多么聪慧,也想不到燕蒹葭的这般揣测。
“国师在幽州的时候,不是很有能力吗?”燕蒹葭挑眉,斩钉截铁:“怎么如今回了都城,便如此没用?”
扶苏:“????”
他……这是被燕蒹葭质疑了能力?
“你是食梦兽罢?”燕蒹葭缓缓朝着他走了一步,步步紧逼:“在幽州的时候,偷盗了扶苏的梦境与肉身……难怪本公主觉得奇怪,扶苏近来举止极为不同,时不时的便想靠近本公主……若是你就是食梦兽,那么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
扶苏哑然,好半晌才捋清了思路,终于确定了燕蒹葭的的确确在怀疑他。且这怀疑委实是让他惊讶不已。
忍不住有几分失笑,扶苏道:“公主怕是想得太多了,食梦兽已然被我收服,我……还是我。”
“你不必狡辩,你占了扶苏的身子那是你的事情,本公主只是不想你日后再来叨唠。”燕蒹葭哪里还会信他的话?
尤其是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没有能力,平白耽误她的时间,让她身心疲惫。
“公主真的误会了,”扶苏扶额:“我不知公主为何如此揣测,但……我的确还是我,食梦兽与妖鬼不同,不会占人肉身。”
“哪本书记载了此事?”燕蒹葭道:“我可记得,国师给我看得那本册子里,并未提及。”
“的确没有书册记载,”扶苏道:“食梦兽本就是世间罕见的物什……我给公主的那本册子,已然是记载食梦兽的书册中,最为全备的一本了。”
“罢了,你想如何说道便如何说道,本公主不在意。”一边说,燕蒹葭一边朝着西遇的方向而去,心中想着,西遇这会儿也该是穴道解了。
“公主……”扶苏无言,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被人如此怀疑,可是他要如何向她证明,他就是他自己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