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芩:“……”
她随着老者走向院中,那里摆放着许多糊好的成品以及各种材料,屋檐下,有一排纸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看得久了,竟给人一种他们是活着的错觉。
夏芩压抑住心底的诡异感,指着其中的一个道:“我想要这个。”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说:“这个不卖,要不,我们另给您扎一个?”
夏芩:“是这样的,我弟弟过世早,前两天托梦给我母亲,说想要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既可以教他读书,又可以陪他玩,我母亲醒来哭得什么似的,催得很急,我就看中了这个,我可以出三倍的价钱,您要是还不乐意,我只好另寻别家。”
老者迟疑了一会儿,终归耐不住高价的诱惑,絮絮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还不忘读书,真是个好孩子,好吧,三倍价钱卖给你。说实话,这些是我儿子的手艺,平常这些个样品他无论如何都不卖的,今天和小哥你也算有缘,我做主,就卖你了。”
“……”
夏芩付了钱,抱起纸人往回走,路过狭长的店铺时,看到那个女子还在那里照镜子。
她头皮有些发紧,且觉得自己抱着纸人的样子实在很囧,于是便在附近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把纸人捣碎,用火点燃。
绕是如此,有一两个人看到,还是被吓住了,一脸惊悚地快快离去。
燃起的火如喷气似的四处飞溅,待火势减弱,成为正常的袅袅上升状态,冉冉的火光中现出一个人来,正是让她来买纸人的魏希贤。
魏希贤如释重负:“契约毁掉了,我现在自由了,谢谢你。”
夏芩:“你让我买纸人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不早说?”
魏希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嘛。”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老者的声音幽幽叹道:“到底是魏小弟的心思灵转,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有亿万身家。”
夏芩回过身去,但见那老者六七十岁年纪,须发花白,身穿团福绸衣,长相很是富态,妥妥的一个土财主模样。
夏芩:“你也和他一样,是被契约了的?”
老者点了点头。
夏芩:“你是因为什么事?”
老者缓缓捻着胡须,说道:“老朽姓王,薄有家财,但却直到六十岁上头,还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所以老朽便收养了一个儿子,私心里便是想为大女儿养一个入赘女婿,将来生了儿子,冠以王姓,继承王家家业。
谁知养子没有看上大女儿,倒和二女儿好上了,为此姐妹俩一直有龃龉。
无奈,老朽只好让大女儿赶紧出嫁,然后让养子和二女儿成婚,免得日后闹出什么丑闻。
二女儿成婚后,接连生子,小夫妻俩关系和睦,我们老夫妻俩自然也老怀快慰,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谁知老朽六十岁大寿的时候,家中大宴宾客,老朽不慎多饮了几杯,就把一个前来伺候洗脚的丫鬟……唉,说来惭愧,就那么一次便让丫鬟珠胎暗结。老妻虽然骂老朽不正经,但还是把丫鬟升为妾室,对妾室生的儿子也是疼爱有加,视若亲生。
老朽年纪渐大,而亲生儿子却还那么小,老朽夫妻俩不止一次地忧虑,说如果我们两个都走了,妾室母子两个势必要受人欺负,家业恐怕要落到外姓人手里。如果直接点名将来家业留给亲生儿子,儿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
为此,老朽绞尽脑汁,写了三分遗嘱,上面写到:.....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幼子王梓出世既迟,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前面的内容倒也罢了,机关就在最后一句,实可断做:......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并请两人做证人,当场诵读,当然读的时候,是按前一种断句的。
女婿大约没想到我会待他如此,感激涕零,我离世后,孝敬岳母,教养我子,都很尽心,一家人尚算和睦。
然而该来的问题终究会来,我儿十五岁时,我老妻过世,是女婿主持丧礼。我儿和他争执,说自己才是王姓亲子,嫡母的丧礼应该由他主持,并且姐夫应该把所有家产归还与他。
二女儿大怒,当天就把妾室赶了出去,儿子去找他的娘亲,二女儿一并把他关到了门外。
我儿子去找大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素来不和,便撺掇着儿子打官司,要回家产。
二女儿跑到姐姐家中,拿出那张遗嘱,冷笑着说,打官司又能怎地,这是父亲留下的遗嘱,说到天边你们也别想得逞。
大女儿愤恨,大女婿摇头,妾室哭泣,儿子握拳颤抖。
一家人闹到这个地步,老朽心里难受啊,特别是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落到了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地步。
后来是倾听者帮老朽传话给儿子,告诉他遗嘱的机关,并告诉他要把家产三分让给姐夫,因为姐夫的抚养之恩。
大堂之上,看了那张遗嘱,听了我儿的陈词,县老爷果然把家产判给了我儿,我儿按我的话礼让三分家产给姐夫,女婿又意外又感激,从此一家人又恢复了和睦。儿子还受到了县令的嘉奖。”
老者捻着胡须,缓缓叹道:“为此,老朽和倾听者签订了契约。”
夏芩听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这真是一个智慧的父亲,为了子女真是用尽了心思。
刚要问他那“倾听者”到底是谁,契约又是个什么东西,便听到一个声音急急传来:“你在做什么?”
夏芩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蓝布身影急步向这边走过来,他的脚有点跛,身子倾斜,白净面皮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随着他的脚步渐近,一股浓浓的浆糊味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