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菡语气复杂,“和尚道士治不了心病。”
江含征唇角勾起:“是啊,只不过若她觉得这样可以,就由她去吧。”
夏初菡便不再说话了。
若有人执意昏聩到老,别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只是,她永远想不到,这件事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其时正是一个阴天,窗外寒风呜咽,凌乱的枝丫在风中摇曳起舞,一阵阵的声响如阴魂哭泣。
她心中莫名地烦乱不安。
那些回忆,那些书写,以及周围这阴郁压抑的环境都让她感到烦乱不安……
所以当书男孩毫无征兆地哭着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手不禁一抖,一大滴墨汁滴在面前的纸笺上。
“怎么了?”她问,如有某种感应一般,脸慢慢白了下去。
“画、画中君出事了,和尚道士要杀他。”
书男孩边说边哭,不停地用手摸着眼泪,自从听说这里出现捉鬼道士后,他就很少在这里出现了。
夏初菡耳中“嗡”的一声,投了笔便往外面跑。
风声呼啸,心急如焚。
她忽然想到这里乃是九朝故地,寺庙道观众多,堪称佛道圣地,能被江家专门请来的和尚道士,又怎能全是无能之辈……
她忽然想到,自己来这里这么长时间,竟没有看到一个阴魂,哪怕是在寺庙,都免不了会看到一个过路异客,而这里却什么也没有,安静到近乎诡异……
是的,她早该想到,那个女人心中有鬼,她那么怕,那么怕,不停地请和尚道士来捉鬼,这里怎么可能会留下异客?
画中君……
心怦怦急跳,急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地方,痛恨那个女人,她一把攫住一个过路的丫鬟,红着眼睛问:“捉鬼的道士在哪儿?”
丫鬟被她的样子吓到,抖抖索索地指了一个方向,她扔下丫鬟的手,便往那个方向冲去。
血红的符咒绵延在宽大的黄布上,铺设在院子中央,异常的震动如水波向外扩散,符咒已经启动,无形的光芒层层向上,笼罩四周,如一个光牢。光芒外围,道士手掐剑诀,一手执剑,快速地念念有词,旁边,还有一个和尚帮衬,手指结成玄印,神情紧绷,急速念咒。
在他们身后,杨太夫人被丫鬟扶着,合着双手低头念叨:“表哥,你已经去了,就安息吧……”说着,便低声念起阿弥陀佛。
符阵上方,升起一个圆形祭台,画中君被一束束光芒紧紧地捆缚在一个十字架上,唇角蜿蜒出虚幻的血迹。气流激得他长发飞起,衣袂飘扬,他垂目看着下面的人,神情平静而冷淡。
“画中君!”夏初菡大叫一声,眼泪蓦然涌出眼眶,她疯了一般冲上符阵,把桌子推翻,把画着符咒的黄布揭起,用力撕开,刺耳的声音响起,老道士牙一咬,低喝:“催动阵法!”
念咒声越来越快,光芒越来越盛,无形的气流迎面而来,激得夏初菡胸中一阵烦恶。
画中君身在那片光芒中,如在烈火中炙烤,眉宇间的痛楚愈来愈浓,他呛咳一声,吐出一口血,沾染在他的前襟上,如盛开了一朵绝色牡丹。
“放开他!放开他!”
女孩悲声呼叫,不停地用手挥舞那片无形的光芒,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光芒从她手中穿过,纹丝未动。
她不顾一切地向道士冲去。
两个健仆拦住了她,杨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锐声:“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掌嘴!”
画中君眉目一凛,眉宇间显出一股怒气,他用力挣扎,捆缚金光勒进魂体深处。
夏初菡没命地扭打着,一脚踢在老道士的腰上。
“放开他!放开他!你们这群恶人,我恨你们,你们会下地狱,你们会遭报应!”
她双眼血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生平第一次,心中激涌出滔天的怒火和愤恨,她死命挣开健仆的钳制,一把撸下手上的辟邪佛珠,朝光牢扔去。
佛珠的光芒和符咒的光芒相撞,空气剧震,巨大的冲击波席卷而过,光芒外的人犹如蓦然遭了阴风扑面,胸口一阵窒息,光芒内的画中君又吐出一口血。
辟邪佛珠弹起落地,四分五裂。
捆缚画中君的光芒弱了一些,老道士一声冷笑:“有趣,看来小尼姑有意要和老道对抗到底了?”
小尼姑三个字一出,夏初菡浑浑噩噩地向他看去,老道士一字一句:“定州府同福客栈,忘了?”
她或许听见,或许没有,身体微微颤抖,手指蜷缩,目光含泪决然:“你也是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可你这样随便拘捕鬼魂算什么,不怕遭报应,不怕天打雷劈?”
老道士呵呵一笑:“老道士捉鬼是为民除害,你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看样子你和那个鬼妖很有源渊?”他指着画中君,“可惜今天他就要落在老道的手中了!”
脸一沉,大喝一声:“加强阵法!”
和尚全神贯注,用力驱动,剧烈的光芒中,画中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魂体越来越透明,渐渐地竟能看到烈火在他体内燃烧,他紧紧地抿着唇,压抑着深入灵魂的痛楚,缓缓抬眼,与夏初菡四目相对,而后慢慢弯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几不可闻道:“回去吧。”
回去吧。
她心中蓦然涌起一声悲啸,泪水迷糊了视线,合身扑过去就要同老道士拼命,口中只绝望地嘶喊着:“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老道士侧身避过,冷淡道:“阵法已经启动,这个时候,任谁也停不下来了。”
此时一个身影出现,看着老道士冷冷道:“此人是前任冥君,不是你能动的,停下阵法,否则以你的德行,你以为有几条命可以相抵?
如果你想捉鬼为你办事,可以捉我。”
老道士眉峰微动。
夏初菡含泪的目光看过去,嘴唇颤抖,仿若低泣:“变相君……”
变相君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微微点头。
旁边的和尚见状,愈发驱动阵法,他浑身紧绷,拼尽全力,脸色苍白,如要和光牢中的人同归于尽。
老道士皱眉喝道:“觉慧!”
和尚转过脸来,面上呈现一丝扭曲的微笑:“我也要他们尝尝至亲分离的痛苦!”
夏初菡身体一震,回头看去,此刻才赫然发现,那个人竟是当初试图囚禁酒缸女沈菀娘的倪云清。
身心战栗,如堕冰窟,她想扑过去和和尚拼命,可心中的绝望感却如潮水汹涌,她抬头向画中君看去,画中君也回视她,目光温柔平静。
“没事的,”他说,声音低若一缕呼吸,“没事的。”
不!不!不!她心中悲啸,老天,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从未做过错事,我帮人超度积德行善,我从未做过错事,你不能这么惩罚我!
她含泪的目光升起一抹异样的妖红,眼神冰冷决裂,至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一试,她想,至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一试。
她颤抖着走到符咒中央,迅速拔下自己发簪,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手臂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