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就快说,没看见我正忙着?”二花笑微微的望了肖经纬一眼,见他有些窘迫不安,赶着又添了一句:“要不,你就帮我来干活,中不中?”
“好好好。”肖经纬赶紧将长袍撩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花身边,弯下身来:“是要割菜?”
“嗯呐,你就选着那些嫩的摘,太老了的就不要了。”二花指了指那韭黄,向肖经纬示意。第一天她们搁韭黄韭白的时候,都有些舍不得,老的也割了下来塞到里头,彦莹发现了以后将那些老了的都挑出来扔了:“二姐,咱们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会毁招牌的!宁可少赚点,也要留好口碑!”
彦莹说过,为了贪点小便宜,把老了的菜塞到里边,人家对百香园的印象肯定不好,以后要买东西也不会想着来百香园了,这就叫做因小失大。肖家姐妹听着彦莹这样说,个个都记在心里,割菜的时候,宁可将那些老了的扔掉,也不把它们放到筐子里头。
肖经纬低头看着二花做示范,她的手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才扇动下翅膀,那嫩黄的韭黄就在她手心了。“二花,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呐。”他的眼睛望着青翠的菜地,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都不敢抬起头来,一张脸慢慢的烫了起来。
“啥事情?你说!”二花手下不停,一边痛肖经纬说话,一边飞快的割着菜。
“我爷爷要我去知州衙门里做文书。”肖经纬才说了一句就梗住了,下边该怎么说?他有些茫然,难道自己要开口问二花,你是不是喜欢我?我要是去了豫州城,回来得少,你不会变心吧?
“做文书是件好事,听说每个月不干活都能拿银子哩。”二花笑吟吟道:“恭喜恭喜,你终于算是熬出头来了。”
“可是,可是……”肖经纬跟在二花身边,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却还是没有把那话说出口,二花也不着急,继续往前边慢慢的割着菜,脑袋都不抬,汗珠子滴滴的落到了脚下的菜叶子上头。
“哎呀呀,经纬大哥,我看你还是叫肖二石头好!”四花虽然在前边一点割着菜,可耳朵却没闲着,竖得高高的在听着呢,见肖经纬好半日还没把那可是后边的话说出来,不由得替他着急:“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二姐?”
“啊?”肖经纬一怔,几乎要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只要不是个瞎子,瞧着你现在的模样都知道!”四花嘻嘻一笑:“经纬大哥,我来替你问了吧!二姐,你喜不喜欢经纬大哥?”
肖经纬的心蓦然放松了,他直起身子来,眼睛热切的望着二花,想听她的回答。
二花瞅了一眼四花,哈哈一笑:“小丫头不过十二岁,就啥都知道了?那你告诉他,我喜不喜欢他!”
“啊?”肖经纬又将目光投向了四花,声音里头有些可怜兮兮:“四花,你说……说说看!”他犹犹豫豫好半日,才鼓足了勇气道:“二花,你告诉我中不中?”
“嘿,你这傻子!”二花又好气又好笑,从韭黄上头抹了一把露水就朝肖经纬甩了过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家院墙外头?哼,要是不喜欢,我早就拿了大扫帚出来赶人了!”
“你、你、你……你喜欢我?”肖经纬的嘴巴咧得老开,几乎要到耳朵根子那里去了,他觉得自己一身轻飘飘的,两只脚踩着棉花堆子一样,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经纬大哥,你小心些咧!”四花瞧着肖经纬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赶紧吆喝了一句:“大清早的,你没有喝酒吧?”
“没、没、没有!”肖经纬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龚亮
日头已经升起在树梢,肖来福赶着骡车停在肖老大家门口,甩了甩鞭子喊了句:“三花妹子,快好了不?”
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六花的小脑袋出现在门边:“来福大哥哥,你等会,我三姐她们正在洗菜,就快好了!”
“嗐,谁家买了菜回去不得自己洗?你三姐做事也太仔细了!”肖来福端坐在骡车的前边,打量了下肖老大家的院墙,赫赫,那上头的琉璃瓦可真是神气,锃亮锃亮的发着光,哪日自家也能起这么好的屋子,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耳畔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肖来福转脸看了看,小路那边来了两个人,他赶紧跳下车来迎过去:“村长!”
肖文华乐呵呵的带着肖经纬走了过来,朝肖来福点了点头:“要进城去不?”
肖来福点了点头:“可不是?每日要送肖家三丫头过城里去哩!”
肖文华一屁股坐在了骡车的板子上头:“正好,捎上我们爷孙俩,一道过去。”
“经纬大兄弟是要去做啥子?”肖来福打量了肖经纬一眼,淡青色的儒衫,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格外的斯文秀气:“经纬大兄弟越发的俊秀了。”
“呵呵呵。”肖文华十分得意,伸手指了指肖经纬:“我们家经纬才学好!这不,知州大人知道他有才学,亲自写了一封信过来,要他今日去衙门呐!”
听着说是知州老爷亲自写了信过来,肖来福肃然起敬:“我就知道经纬大兄弟有出息!知州老爷找他有啥子事?”
“衙门里头少个文书,知州大人知道我们家经纬学问好,特地让他去补这个缺!”肖文华乐得合不拢嘴,捏着那张文书不住的摇晃。昨晚肖经纬还抵死不去做文书,今日一早起来就答应了,这少年人的心思可真是奇怪,一会儿一个主意,不过不管怎么样说,只要他答应下来就好,肖文华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哎呀呀,大兄弟可真是不错,吃上官家的饭了!”肖来福惊呼了一声:“这桩大事,可要好好做酒席才行!”
肖文华点着头,很是得意:“那是当然!”
自家的孙子有学问,现在去了知州衙门里做文书,以后跟那些富贵人家打交道多了,指不定有哪家夫人看上了他,要招了他去做女婿哩。肖文华一只手捉着车板子,心里头想得美滋滋的。
彦莹与几姐妹抬着筐子走了出来,筐子不住的往下滴水,身后湿嗒嗒的一路。肖来福赶着上去帮着将筐子安放好,彦莹跳到了骡车上坐着,见肖经纬也坐在那里,嘻嘻一笑:“经纬大哥要去衙门了?”
肖经纬今日才得了二花的话,现在心里头已经将彦莹也看做亲近的人了,他看了看彦莹,穿着一身碎花衣裳,打着两根大辫子,正在朝自己甜甜的笑。他赶紧笑着打招呼:“三花妹子,铺子里头生意好不好?”
“还行。”彦莹将两条腿擦了擦,裤管儿边上有些水,凉沁沁的。
肖文华很严肃的咳嗽了一声,他的经纬可是秀才,现在又要去做文书了,咋能这样不矜持?可不能轻易跟旁人说话,哪怕是这肖家的三丫头帮了忙才弄了他进衙门的——毕竟也得要自家经纬识文断字才行不是?
“爷爷。”肖经纬有些拘谨,转脸看了看肖文华那版得紧紧的脸:“你哪里不舒服?”
“经纬,我想跟你说哇,现在你是官家的人了,有了身份,做事就要有分寸,哪些话该说,该和哪些人说话,心里头都要有杆秤!”肖文华唾沫星子飞了起来:“就算是家里头的人,像你伯娘那些,都是无知妇人,你别和她们说话,掉了自己的身价!”
肖经纬有些手足无措,爷爷这话,不分明是在指桑骂槐的说身边的三花?他局促不安的转脸看了看三花,见她依旧是笑意盈盈,这才放下心来。
“爷爷,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话还没说完,肖文华取下脚上的鞋子拍了拍:“怎么就敢跟爷爷犟嘴了?打不死你的!”
彦莹在一旁笑着插话:“村长,刚刚不是你自己说的,经纬大哥可是官家的人,有身份了,你咋还能拿鞋拔子打他?那不是扫了他的脸?”
肖文华听着一愣,将鞋子重新穿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将脸撇到了一旁。
气氛马上就变了,肖文华沉默无语,肖经纬坐在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彦莹没管他们祖孙两个,与肖来福一路说着话:“你们家枝儿可是灵活呐,来福大哥!昨日我看她洗那些桃子,手脚麻利,又洗得干净!”
肖来福将枝儿塞到了彦莹这边来做事,彦莹见她跟六花差不多年纪,就让她到了六花那一组,专门做些洗洗刷刷的粗活。她瞅过几次,见枝儿做事很认真,桃子擦洗得干干净净,没留一根绒毛,倒也是个勤快的。
“我们家枝儿是聪明!”提到枝儿,肖来福的眉眼就止不住的笑:“三花,多亏了你,现在她一日能挣二十个铜板,她娘对她都好了不少。”
“来福大哥,嫂子把狗蛋这么宠下去,那可不中哩!”彦莹手扶着筐子,想着肖来福家的狗蛋,现在就已经有些娇纵的模样了,要是再不好好约束着,只怕以后就是个混世魔王。
“哎……”肖来福叹了一口气:“我说过她,可一点都没用。”
“来福大哥,男娃女娃一样重要呐,你说呢?”彦莹笑着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红艳艳的朝霞已经慢慢退去,金色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明亮温暖。
“那是。”肖来福由衷的说了一句:“你瞧瞧你们家,都是女娃,可哥哥中用,跟男娃没区别!现在四斤老太骂绝户头,人家都说她哩,说你们家女娃就是男娃一样!”
车子慢慢到了豫州城,肖文华嚷着让肖来福先送他去知州衙门,彦莹微微一笑:“只怕现在知州大人还没去府衙,你先到了莫要吵了人家!”
肖文华想着也是,拉着肖经纬下了车:“咱们先去吃个馒头填填肚子!”
肖来福赶着车去了东大街,时辰还早,两边的街道开业的铺面并不多,零零碎碎的开了几间,就像人的牙齿缺了几枚一样。走到百香园门口,就见铺门开了一半,龚亮正拿着抹布在擦廊柱,那边几根已经被擦干净了,灰褐色的主子发着亮闪闪的光。
见着彦莹过来,龚亮赶紧放下了抹布,忙着走出来和彦莹一道抬筐子:“肖姑娘今日来得晚些。”
“今日多摘了些菜蔬,不过也没晚多少。”彦莹与肖来福将一筐口蘑搬了进去:“咦,这屋子里头咋又变了样子?”
原先她的菜蔬筐子是放到中间摆着的,现在却挪到了左边那个角落去了,整间屋子显得空荡荡的,中间那地方缺了一大块。
“肖姑娘,”龚亮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我觉得这屋子中间摆菜筐子不太好,正好把那边给遮住了,我们就三个人,有时看不到这里,被人偷拿了东西可能也不知道哩。”
咦,这人还很细心嘛。开业头三日自家几个姐妹都出来帮忙,昨日搬家没人过来,人手少了,这弊病就出来了。彦莹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这样放着挺好的。”
龚亮这才松了一口气:“肖姑娘不计较就好。”
“我计较啥?你把店子这样收拾了下,挺不错。”彦莹瞅了瞅龚亮,见他个子不是很高,但一双眼睛里透出机灵劲儿,想到了四花说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龚亮,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找媳妇呐?”
“找媳妇?”龚亮摇了摇头:“我这条件,谁会嫁我?”
他爹死得早,娘又身子有病,一直要吃药养着,熬到去年终于也撒手去了,除了三间破屋子,龚亮再也没有别的财产,媒人也曾来问过他几次,可见他家这样子,都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大兄弟,你多攒些银子,到时候我再来给你拉线保媒。”
在前边那个铺子里做了两年多伙计,不料主人家说走就走,登时丢了个饭碗,闲着在家里,打了一个月短工,如意酒楼的李老爷派人找了过来,看他愿不愿意继续做伙计。
做伙计比做短工要好,做短工,做一日是一日,今日做了还不知道明日有没有活干,做伙计便不同了,工钱高,又稳定,怎么着一年半载还是能做下去的。听着有这好事,龚亮喜滋滋的答应了下来,等着见了东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竟然要在东大街开铺子?龚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就是这样,肖姑娘是老板,他这个年长十岁的人却只能乖乖的听她吩咐。
开始龚亮还不服气,才过了三日,他便对彦莹心服口服,怨不得人家年纪轻轻能做东家,肖姑娘心灵手巧,说话老到得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再看看人家的人脉,豫王世子、林知州、豫州首富李老爷,还有一个穿着白衣身份不明的简公子……这哪里是他能比得上的?
这人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龚亮心中叹息了一声,自己好好干活,看能不能得到肖姑娘说的那额外的奖励就好。
“龚亮,你的亲事我给你留心着。”彦莹笑吟吟的望了一眼龚亮,见他张大了嘴巴好半日没有说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了?欢喜得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