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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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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许平的旗号后,郁董也不是很紧张。以他想来,无论许平如何强悍,说到底还是黄石的学生。之前许平给郁董留下的印象固然深刻,但正因为此,郁董反倒生出对黄石近乎迷信的崇拜,每当他想到,一个黄石手下的无名小卒也能有如此成就时,郁董就会由衷地感慨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选锋营是黄石的三大主力营之一,营官何马在黄石麾下效力的时间更是许平远远不能比的,因此郁董信心十足地带队于选锋营的侧翼布阵。那时郁董看向许平旗号的目光中不但没有什么恐惧,更多的反倒是幸灾乐祸,为自己能够亲眼目睹许平这个叛出山门的家伙被师门长辈教训而高兴。但是随后惨烈的战斗将郁董的心情从高峰一步步打落到谷底,他深知自己的部下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战斗,以前如果只是对许平心存惧意的话,那现在郁董则完全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后,郁董感到如堕冰窟,全身上下一片彻骨冰寒,掩藏在铠甲下面的强壮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汴军的一线士兵比他们的主将更加恐惧。自从退出河南府界后,升任总兵的郁董努力地增加兵员,这不单是为了在归德府的文官前摆样子,也有出于对闯军的恐惧而想扩军自保的用意。为了达到这一目标,郁董绞尽脑汁,使出种种办法:比如在河流渡口处把军船伪装成渡船,诈称渡资十文骗人乘船,然后直接绑架到军营中;郁董还组织过一次谎称交易的集市,然后出动军队把前来赶集的人包围起来,将其中的壮丁尽数征从军。靠着这种种手段,郁董在短短一个多月里就把部队从不到一千扩充到四千多。

血腥的战斗场面让汴军士气濒临崩溃,近卫营又一次向选锋营起齐射后,终于有汴军士兵抛下兵器开始逃跑,立刻,恐慌在汴军中迅蔓延,越来越多的士兵怪叫着自行撤出战场。郁董身边的亲兵、家丁同样也是脸色惨白,他们没有前去维持军纪而是瞪眼看着同样面无人色的大人。黄豆大的汗珠流淌在郁董的脸庞上,他看到手下的汴军军官也开始放弃岗位,带着亲信混杂在士兵的逃亡人流中,郁董清楚自己已经到了被部属抛弃的边缘。

汴军正对面的闯军打着李定国的旗号,虽然这支闯军的名气没有许平部那么响亮,但就是在最良好的情况下郁董原本也不敢与之对垒。刚才看到李定国抵达时,收到选锋营鼓励的郁董倒是没有生出逃跑的念头,而在何马派过来几门协助他的大炮后,郁董更是信心百倍,打算和战无不胜的黄候部署精诚合作、打一个漂亮仗为河南官兵挣些脸面。

但现在部队已经开始混乱,对面的李定国已经休息了一段时间,随时都可能起进攻。而选锋营那里的情况似乎也称不上多有有利,派给郁董的选锋营炮兵也已经离开汴军,开始向中央展现返回。一转眼,就是小一半的部署逃离战场,胆战心惊的郁董语不成调地命令道:“撤退,撤退,立刻返回归德。”

“护卫大人!”

亲兵们嚎叫着拥着郁董仓皇撤离,临走前亲兵队长奋力挥剑连斩,把郁董的将旗砍倒以免成为闯军的目标。大旗轰然倒地的同时,郁董已经在亲兵的簇拥下绝尘而去,汴军中到处是一片哭喊声,混乱的士兵把同伴推倒在地,踩着他们的身体向东溃逃。被踩在身下的士兵拼命挣扎着,不时地将头顶上的人绊倒,让他们也尖叫着跌倒在地,被更后面的人踏到泥土中。乱兵群中的汴军军官带着亲丁骑马冲突,一个个都怒吼着把刀剑拔出,向四周的人头上乱劈乱砍,杀出一条血路,然后纵马从那些倒地的士兵头上无情地践踏而过。如果有谁不幸被乱兵挤倒,那就会在一瞬间被淹没在滚滚人流中。

昔日戚继光总结北方边军与蒙古人作战时说道:我砍他一百个,他不动摇;他砍我十个,我军便走了。

而内地明军远远不能和身经百战的边军相比,闻枪铳声则震撼莫名,一二人负伤则全军思退。

汴军崩溃后,黄守缺也很快做出反应,李过看到对面的明军将旗摇动,楚军有序地向东移动,显然是要撤出战场。

“狗官兵,还想全师而退吗?”李过目光穿过中军望向遥远的闯军另一翼,李定国那里并无动静,或许是因为他的部队刚刚抵达还没有做好追击准备,无论到底为什么,李过都不打算像西营那样消极,他立刻出追击的命令。

“杀官兵啊!”李来亨大喊着跃马而出,闯军右翼的数千人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争先恐后地跟着冲出向楚军扑上去。

所谓官兵遇民勇不可当,其中见贼才逃者可称上勇,闻风而逃是为中勇,误信流言就炸营而逃则为下勇。黄守缺不但敢和闯军对垒,此战更是他主动来打人数众多的闯军,那在内地官兵中就属于上上之勇了。李来亨当然要趁势痛击黄守缺,好让他从此不敢直目中原闯军。

李来亨对黄守缺展开追击时,中央的选锋营已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完全无力分兵相助。选锋营伤亡惨重的炮兵基本停止抵抗,步兵军官四下奔走着维持军纪,但大批的步兵已经丧失战斗意志,就连不少果长也蹲在地上,他们的手下则趴在地上躲避扑面而来的子弹。

“让工兵队上!”何马高声叫道,步兵士气低迷得已经难以挽回,必须要加入新的血液。

选锋营工兵队的队官跑在第一个,冲上去就掏出手铳向对面的近卫营战线开火,同时大声招呼着手下们:“拿起火枪,射击!”

简继东紧紧抱着甲队的旗帜,站在全队的排头,今天已经有太多的弟兄在身边倒下,新军引以为豪的坚固铠甲,似乎丝毫没有起到作用。队官身上的那套盔甲最为精美,前胸还有尤其光滑的弧面,就好像是一面镜子般都能照出人影来,简继东记得队官曾经得意的夸耀说:像他身上的这幅盔甲,就是面对开山斧都凛然不惧。

可现在,队官头朝下倒在血泊中,一枪、仅仅是一枪而已,生龙活虎的队官就好像是被雷劈中的大树,直挺挺地倒下,甚至连垂死挣扎都没有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身边冲上来的工兵队士兵们,简继东看到他们乱哄哄地寻找着武器,他们跟在队官身后进入阵地,当工兵们看到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时,有些人也愣住了。这时,工兵们遭到了近卫营的第一次攻击,很多人还没有跑到位置上就被火力打倒。敌人的这一次齐射惊醒了工兵们,幸存者连忙蹲下开战死者的手,从中取下沾满血迹的燧枪。

“通条呢?”

“火药包呢?”

简继东身边到处是工兵们焦急的询问声,还有人把燧枪翻转过来,闭起一只眼望枪管里面张望:“这把枪有没有上过弹药?”

很快,简继东的眼前的烟雾中又是红光闪动,那成一条线的红色熄灭后,身边再次响起成片的惨叫声,无数才上阵的工兵或握着步枪、或赤手空拳,摔在那些倒地不起的铁甲步兵身上,刚刚上场的工兵还没有来得及开枪就损失惨重。

周围到处都是趴着的步兵,而军官们也忙于激励士气疏于号施令。这些工兵紧张地完成装填,刚向着对面放了一枪,他们的队官就在下一次近卫营的齐射中被击毙。越来越少的军官,是战线上仅有还能挺身直立的人,而他们的数量还在急剧的减少,于是,仅仅一次射击后,工兵队的幸存者就学着周围步兵同伴的样子趴倒在地,听到子弹呼啸着从头顶掠过。

这时简继东,也已经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他的身体越来越低,最后蜷缩了起来。在选锋营甲队的阵地上,一时间好像只剩下这面孤零零的旗帜还直立在烟幕弥漫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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