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变成了这个样,”许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各自打的小算盘越来越精,彼此间越来越貌合神离,导致了失败,军事失败又加重了离心的倾向:“我既然反出了新军,就得和他们不一样,不然我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听到这里,周洞天和余深河知道许平已经不可被说服。
“这几天来,不止一个伤兵,在弥离之际握着我的手,虽然有的人说了有的人没说,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在怕我辜负了他们的牺牲,让他们的妻子父母仍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许平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明廷现在已经是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不需要再多死人了,只要明帝投降,天下就可以传檄而定,你们可以富贵荣华,士兵们可以解甲归田,而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许平冲着余深河和周洞天微微一笑:“如果明帝不投降,有没有我也都一样,换谁来领军都能轻易攻破京师。而这次出使是我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劝降崇祯皇帝,亲手结束这个乱世。”
……
周洞天、余深河和其他赶来劝许平的人都被许平劝走了,身边又只剩下清治道士一个人。
“许将军觉得这个天下不再需要你了吗?”左右无人后清治开口问道。
“是啊,是的。”许平哈哈大笑:“大师真知我肺腑。”
“我有一个舅舅要赡养,最开始在救火营的时候,我躲避太大的危险,因为我舅舅需要我活着。”这么多年来,许平的舅舅音讯全无,他估计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不然早就该找到闯营这边来:“然后我有一个心上人,我誓要爱她、敬她、娶她为妻,她和我舅舅都需要我活着。
“然后舅舅不见了,曾经的心上人也嫁人了,我一度想退隐山林,或者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有兄弟的仇还没报,我不能轻易就死。”许平扫了一眼清治:“后来兄弟们报仇的心渐渐淡了,他们关心的已经不再是这件事,大师告诉我,我肩负着拨乱反正的责任,这个乱世有无数的人在苦苦挣扎求活,一天不推翻明廷,这些良善百姓一天就没有活路。
“就像我和大师说过的,如果崇祯手上沾着几百万、上千万百姓的血的话,那我也沾着十几万人的血。”这并不是许平第一次见到成千上万战死者的场面:“尤其是山东的那二百无辜百姓,和沙场征战不同,无辜者的血是你永远不可能擦去的,他们会在阎罗王前控诉我的罪孽,这是我注定逃不过的公堂……现在舅舅多半不在人世,也没有心上人惦念着我,她的哥哥和夫婿因我而死,她肯定是恨我入骨;没有人要我替他们报仇,他们自己已经手握重兵;没有什么昏君还需要我去推翻,经此一役,昏君肯定被推翻了;天下不再需要我了,没有人还盼着我活下去。”许平摊开双手:“大师说过,破军星的分身,到底是功成身退、还是祸乱一方,是要看每个分身自己的信念——而我选择功成身退。”
“那顺王和黄侯的恩怨,许将军也打算置身度外么?”
“顺王不会输的,侯爷已经是孤家寡人,大顺稳操胜劵。刚才顺王和牛军师同意我出使明廷,就是知道这确实是我最后能贡献的一点力量。”
……
和许平有着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几百里外的一条官道上,数千旌旗招展的骑兵保护着长长的车队向南而行。
“吉星辉真是王八蛋,怪不得他连家产都没有搬出来。”
此次出兵前,除了贺宝刀外,其他营官大部分都把自己在京师的细软收拾好并做了安排,从战场脱离后,几千新军骑兵就赶回去保护好军饷和军官们的家财、以及沿途征集到的大车和民夫,然后立刻动身向南方进。
“反正我们没有参加对山岚营的围攻,我压根就不知道贺宝刀这么丧心病狂。”
营官们私下凑在一起谈起只有几个人知晓的北京之变,纷纷说道:“当时咱们就是想让贺宝刀再去代表大家劝劝侯爷,谁想到这反骨仔真的背叛了侯爷为昏君效力,还一直瞒着咱们说什么侯爷被他说服了。”
如果真把几万新军统统带去南方,营官们担心黄石真有可能剥夺他们的军权,把他们闲置起来,不过现在不同了,福宁军中会打仗的差不多都调来北方并且死光了,现在南方剩下的什么施策啊、刘香啊、郑成功还有姜敏等,几乎全是毫无陆战经验的水师将领。
“便是我们出死力练兵,一年半载侯爷也未必能把新军再练出来,要是不要我们了,那侯爷还打什么呢?”
如果贺宝刀真打垮了顺军,营官们觉得替崇祯效力也不错,毕竟军饷是朝廷的,武器是福建补贴的,真有了扩军的机会能吃上空饷,靠着朝廷给的武器也不是不能打仗。再说有新军撑腰,福建胆敢不继续提供武器津贴也得掂量掂量。
如果贺宝刀败了,那黄石还是要拉人组织队伍继续和顺军打。
就算黄石老糊涂了,真存心和大伙儿过不去,那大伙儿心里也清楚,最不愿意把北京之变抖落出来的还是黄石本人,一旦抖落出来他一贯的好名声都毁了不说,而且这样的内讧对他的威望是惨重的打击。
既然不能把事情抖落出来,黄石就没有理由杀一批老部下,将军们深信,黄石虽然已经很糊涂了,还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所以……
上万民夫,在新军骑兵的监督下,奋力推着沉重的大车全力南行。
每一辆车里都装满了金银珠宝,虽然属于新军的生意、店铺、土地、商队和货船不可能尽数搬去南方,但就是这车里面的金银细软依旧价值连城,这是几万军队——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一批高级军官全力挣来的家私。
“富家翁,”营官们说起黄石暗地里给他们准备的安排时,都有一种不屑的表情:“这不需要侯爷来安排,我们肯定能做到。”
跟着贺宝刀干、为明廷出力、背叛黄石、打了败仗全军覆灭,最终被黄石赌气一拍两散,就是把所有的坏事都碰一遍,新军将领们觉得自己的结局也不可能比这个结果更差,而只要运气不是差到这种地步,怎么都能混得比黄石给他们安排的下场好。
“教导队有没有逃出来?”
得知朝廷下旨说什么派黄石去南方公干后,营官们就知道又被贺宝刀骗了,什么把黄石软禁在京师纯属假话,肯定是被黄石逃走了。现在他们想知道的是,除了他们自己黄石还有什么人能用来练兵。
“没有,宋建军在贺宝刀家里关着呢,我看见过了。”
“教导队被贺宝刀一锅端了,一个都没能跑掉,这个肯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