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被关在牢里的王恭一直不知道外界的动静,他住在戒备森严的单人牢房里,狱卒也都是上面挑选的,被严令不许与他交谈。
吉怀愚和另外几个骑兵军官七嘴八舌地告诉他,明军从多面同时向江淮顺军方向发起了进攻,明军的隐蔽行动做得非常好,一直到两天后顺军方面才发现自己处于对方的全面进攻下。而许平苦心经营的江淮防线并没有起到什么大用,明军对各处的暗堡、阴壕似乎了解得很清楚,对顺军的兵力分布也很清楚,几乎所有的主要攻击都打在顺军的薄弱环节处,而且还有大批伪装成商队的明军已经先于明军主力越过了边境深入到顺军后方,他们在明军发起总攻的前后在顺军后方点火,干扰顺军的通讯,为明军先头部队提供情报,甚至还有的明军渗透部队直接就偷袭攻占了一些堡垒为明军的后续进攻开路——很多顺军哨所已经习惯于收取贿赂,对这些出手慷慨的商队毫无戒心。
“刘帅何在?”王恭大叫一声。
“刘帅已经跑了。”明军并没有直接进攻扬州这座坚固的要塞城市,而是迅速攻入战区纵深,在许平的计划里扬州是一个重要的眼睛和阻碍明军运输的要点,主要争夺的焦点则是围绕在如何保证扬州和后方交通畅通上。明军也是这样认为,只要成功扫荡了顺军后方,那么扬州就是一座孤城而已。
意识到明军有把江淮地区顺军一网打尽的危险后,刘芳亮迅速带着亲卫跳出了顺军的包围圈抵达了安全的后方,但这影响了顺军整体指挥,明军没有受到统一指挥的反击和抵抗,明军留下部队围困那些斗志旺盛的顺军据点,避开小股坚决抵抗的顺军部队,主力正在大步前进横扫整个江淮战场。
“明军到哪里了?”王恭急急忙忙地问道。
“已经离山阳不远了。”一个部下答道,明军的先锋已经逼近,府城一片大乱,所以他们来解救王恭都没有遇到抵抗。
“山东节度使大人呢?”
根据许平事先的计划,如果明军攻击扬州那么就要在那里消耗明军的攻击动量,如果明军敢不顾扬州向北进攻淮安府,那么扬州、凤阳各府的顺军就会集中起来发动反击。但在许平的计划里,同样考虑到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如果明军拥有绝对优势迫使每一处顺军都处于守势,然后再攻击淮安的话,淮南的顺军必须竭尽全力死守——即使面对最不利的局面,凤阳府和庐州府的部队也可以退向河南,但是如果淮安府被切断,那么扬州府的大批顺军就会陷入重围,被切断退路和粮道,因此许平亲自对每一个驻扎在淮安府的顺军军官交代过,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他们必须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跑了!”吉怀愚简短地答道,现在淮安府的顺军由陈哲统一指挥,得知明军大举进攻后,陈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用所有的顺军辎重马车,把他最近挣来的财富运回山东。一直到刘芳亮撤到安全的后方并且明军攻入淮安府后陈哲还没有运完,虽然最近几个月随着商路开放陈哲积蓄了非常惊人的财富,但是也没有多到顺军辎重队都运不光的地步,这是因为陈哲的征用令并没有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很多低级军官最近也都大大扩充了他们的家财,还在扬州一带娶了新妾,在得知明军大举进攻后,几乎所有人都作出了山东节度使一样的反应,到处搜罗车辆搬运自己的家小和财产去安全的后方,很多军用车辆就此一去不复返。明军已经逼近,而陈哲手边依然没有能组织起强大的反击部队,因此山东节度使丧失了坚守的信心,带领他的亲信部队撤离淮安返回山东。
又一次走到光天化日之下,王恭呆呆地看着混乱的城内,四座城门洞开,炮位旁没有士兵,城楼上也见不到站岗的士兵。
“我不走,”王恭甩开了他的部下:“大将军说过,我们要坚守淮安,直到最后一口气,不然就是把扬州府的数万将士推入死地。”
不顾众人的反对,王恭冲进了被山东节度使遗弃的指挥部,他找到了一块慌乱中遗留的印信,马上以陈哲的名义起草了大批的命令,王恭先是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命令人立刻把这些撤退令送去扬州各地,让守军们马上通过淮安府撤向山东。
同时王恭还让吉怀愚去给徐州府等地通报,让他们做好接应败退部队,抵抗明军维持退路畅通的准备,把吉怀愚赶出府城时王恭对他叫道:“我死也不走!大将军回来时还需要这些军队,他需要扬州军进行防御和反击!”
虽然王恭竭力加强防守,但是到下午时,他依旧连各个城门的守卫者都没能配齐,更不用说保卫城墙的士兵。
看着那些空空如野的炮位,一个志愿留下来和上司坚守的骑兵自嘲地说道:“明天一早等明军到了,他们会先用一刻钟确认我们确实是在玩空城计,然后再用一刻钟开进城内把我们杀光!半个时辰,不知道有多少扬州兵能在期间逃走。”
不过第二天明军竟然没有抵达城下,大概一路急行军让明军的先锋也感到疲惫需要稍微休息下。
而这时王恭已经拦住了几股从城外通过的败兵,其中一些官兵王恭看着有点眼熟,有几个军官好像也在河南曾经见过:“明狗回来了,你们还记得你们死不瞑目的亲人吗?如果不记得了就继续向北走吧,如果还记得的话就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在王恭的努力,他部下预言的半个时辰最终变成了三十三个日日夜夜。
此时攻破淮安城西门已经有四天之久,明军通过惨烈的巷战压倒了顽抗不已的敌人,把最后的一批抵抗者围在府城的衙门中。
负责攻击淮安正是易猛负责指挥的第七军,下辖的三个师加上军属独立部队共计有五万兵力,他知道进攻的总指挥官黄乃明对自己的进度是很不满的,因为数以万计的李顺扬州军立利用这个时间从明军的罗网中脱逃。
已经几天几夜没睡的王恭最后一次登上衙门的内墙,环顾了一圈衙门外院里黑压压的敌军,退回内堂后王恭下令给木材上浇油准备点火:“谁想离开,现在还来得及走。”
留在内堂里的顺军人人带伤,能站起来的都已经不多,听到王恭的问题所有的人都大声说不,那些已经说不出话的伤兵们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摇头。
王恭没有再多说,这些顺军就是投降多半也没有好下场。那些之前收受贿赂、贪污腐化的顺军军官是可以被赦免的,因为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被收买,那么制宪会议就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人都推给敌人,但赦免令仍然不会授给那些廉洁忠诚的顺军将士,因为他们依旧会是威胁。
对于类似王恭这样的军官,和有战斗经验的士兵,明军会把他们排在墙边然后集体枪毙:释放这些人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有一天在补给充足和许平的领导下继续同明军作战;而关押他们的话……为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养他们的敌人?
火舌轻轻地舔食着那些涂满油脂的枝杈,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华。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忍辱负重的百姓。”
突然有一个士兵开始小声的唱起来,王恭楞了一下,许平离开后这首歌被丞相府宣布为禁歌,不过私下里士兵们还会唱,如果不是太明目张胆军官也未必管。想到自己和这些部下后片刻后的结局,王恭没有阻止而是和他们一起唱起来:“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当唱到那句“旧官府打个落花流水”时,王恭和其他顺军官兵的脸上都显露出激动、骄傲之情,他们兴奋地打着拍子,又一次沉浸在对战争初期的回忆中,几个胸口受伤无法发声的伤员虽然无法跟着唱,但此时也用力抬起身体,奋力挥舞着手臂无声地大声叫着好。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中国。”
听着里面传来的慷慨歌声,唐德生和几个参谋望着从衙门内院升起的火光和浓烟,有人不解地说道:“这是我们的歌。”
“可怜的闯贼,连首自己的歌都没有了。”一个参谋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这时县衙已经被滚滚的火光完全地吞没,灼人的热浪迫使明军士兵也不得不退开到远处,但是激昂的歌声依旧不绝于耳: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
彻底被烧成瓦砾的衙门内院没有去检查的必要,全城大搜的明军从巷战的死人堆里又找到了一些只是负伤晕倒的敌人,在太阳落山前,这些俘虏就被带到衙门的废墟旁,让他们一批批地背靠着还微微发烫的墙壁站好。
看着对面成排放落的漆黑枪口,一个顺军士兵嘴唇抖动着,看着面前的明军:他同乡的死敌、他亲人的死敌、他本人的死敌——被王恭在城外拦住,响应他的号召进城和明狗决一死战时,这个士兵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这个士兵突然也大喊起来。
此时枪声响起,才唱了半句的顺军士兵身中数弹,和其他同伴倒在一起,明军上前把这些叛贼的尸体拖开,然后再换一批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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