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轻叹口气,幽幽说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情之一物,惹得无数男女似傻如狂。想不到公子如此大好男儿,竟也脱不开柔丝羁绊,将雄心壮志尽灰,只流连于儿女情长!唉……”她此时所言,竟明显露出指责之意;最后一叹,更是欲言又止,流露无尽失望。
陈敬龙心中微微一震,问道:“你说……我是为情所困?”
楚楚蹙眉不答,他半晌,轻轻吟道:“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只应离合是悲欢?……”轻吟慢步,转到屏风后去,再无声息。
陈敬龙此时所思所想,唯有商容儿一人,哪能明白楚楚言中深意?只是喃喃吟诵:“……欢乐趣,离别苦……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这是上古时一首名词,流传不知多少年代,陈敬龙曾在书中过;此时听楚楚提起,词中语句慢慢在脑中浮现,却只有这两句而已,其它都已经忘记。
反复念诵几遍,又吟道:“……只应离合是悲欢……只应离合是悲欢……”这首词也依稀见过,只记得是一首上古时代非常著名的《鹧鸪天》,却想不起词中其它句子。陈敬龙却不知道,他此时以肯定语气吟诵,与方才楚楚疑问语气所吟相比,词句意义已经大变。
陈敬龙闷坐良久,心中纷乱无休无止。雪声入耳、梅香入鼻,更增相思;孤影对烛,口中吟诵,忽地心头大震,豁然明白了自己对商容儿的感情。
陈敬龙自与商容儿相识以来,患难与共,苦乐同当,甚至甘愿为对方献出性命,却从未仔细分辩过二人之间的感情。以前在他心中,二人是朋友,是兄妹,自己对商容儿应当讲义气,多照顾;至于婚姻之约,不过是一分责任,与感情方面,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伤后体虚,心神不稳,情绪最易波动;而与商容儿分别半月有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是思念最盛阶段;所以一受梦境所扰,立时相思如潮,不能自已;竟在这寒夜深更、孤影闷坐时,明白了何为男女之情。
陈敬龙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又是失落,又是期盼,暗自琢磨:“容儿微微一笑,我便心花怒放;容儿略一皱眉,我便心痛如割;容儿快乐,我比她更加快乐;容儿难过,我比她更加难过。如有危难,我情愿身受千刀万剐,只求容儿平平安安;如有辛苦,我情愿一肩尽挑,只为容儿喜乐无忧。就算受尽人间最惨痛的折磨,只要每天能到容儿的身影,我也会甘之如饴。我虽愿与大哥同生共死,却又不似对容儿,愿照料她一生一世;虽常常思念驼叔,却也不似对容儿,想与她朝夕相伴。我对她的这份情意,与大哥不同,不似朋友;与驼叔不同,不似亲人。问世间情为何物?这说不清,道不明,却铭心刻骨,如影随形,令人欲死欲生的感觉,难道……就是男女之‘情’么?”
异性相吸、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本性,天生带来,并不因见识多少而有所改变。陈敬龙深山独居,商容儿是他第一个接触的年轻异性,也是至今唯一相熟的女孩。况且二人朝夕相伴数月,相互扶持,共历多次生死,心中早已亲密无间。如此情份,陈敬龙爱上商容儿,实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若不爱商容儿,倒成了天下奇事,连本书作者都要纳闷了。只是陈敬龙年少懵懂,以前不明情事,未曾细细思量,此时这一琢磨,登时明白自己心中早已情根深种,再也无力自拔。
情之一物,一旦明了,更加折磨人心。陈敬龙心潮翻滚,如煎如沸,想起与容儿相伴情景,更觉孤独寂寥。见桌上纸笔现成,忽地一阵冲动,提笔写道:
情别两地最堪伤,
魂牵梦萦总彷徨。
雪落犹疑芳踪近,
梅飘宁信玉人香。
衾未冷,夜仍长,
却将孤影对昏黄。
三杯浊酒惜不醉,
半入相思半入肠。
写完搁笔,一声长叹;对窗呆坐,茫然若痴。
注:“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一句,引用自辛弃疾《鹧鸪天?送人》。